復 蘇（外四首）

□吳國平

寒冬的肅殺我們都感到了

無情的凋落與枯竭在證明什么

季節(jié)的委頓 在隱匿的仰望里

有多少欲罷不能的訴說

而記憶卻在生命深處泛起

發(fā)出濃郁而又古怪的氣味

遙遠的荒野伸著一只滄桑的手

緊握著躁動不已的夢靨

大雪過后 一切漸漸清晰起來

二月的風里 手怡然地松開 那時

我聽到雨一般滴落的聲音

雨一般打在物體上反彈的聲音

噼噼啪啪 叮叮當當

輕靈的沉重的 痛苦抑或美妙的聲音

在哭泣與歡呼之間

驚現了飽滿的律動

泥土的律動 種子的律動

陽光的律動 江河的律動

號角響起 人們找到了回歸的路

一千條一萬條彩色的路

哦 春天 說回來就回來了

一星芽之后有許多芽

一朵花之后有許多花

一片綠之后有許多綠……

請別慌亂 別擔心 聽我說

它們都來了 緊跟在你的身后

他們說 我們又走到一起了

我們想走到一起就走到一起了

都是美 我們情不自禁地手牽手

情不自禁 一首接一首唱著好聽的歌

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在春天到來之前

讓花的芭蕾起舞于雪野的潔白明亮

可不可以告訴所有的種子

把發(fā)芽的時間調到今天的晚上

可不可以用一個眼神催開一朵花

一朵一朵 直到滿世界都是花的海洋

可不可以將不羈的靈魂

駐足于月光如水的清朗

讓破浪而行的桅桿

在黑夜里映現堅毅的臉龐

可不可以將火炬的熾熱

在黎明時點亮長號的樂章

讓所有的承載都安上翅膀

每一條軌跡都通往天堂

可不可以一開始就站在河的對岸

用一生等你渡來 接過你的行囊

無休無止地說著笑著春天來了

河邊的柳絮落在你我的肩上

可不可以在你千百次的凝眸之后

成為你夢醒時分無法詮釋的惆悵

把所有美的故事都鑄成座座峰巒

佇立在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上

可不可以把那些結果都——刪掉

讓事物在過程里任性地行走徜徉

可不可以在冰山傾塌之前

讓我讀到你們沉默后空洞的悲傷

可不可以讓我看到你們未來的臉

站在那邊星球上的無助的張望

可不可以讓古今的詩歌

都在篝火前跳動起來

讓從古到今的熱望 溫暖我們的心房

來到一條老街上

是誰保護和挽留了它們

那些陳舊的時光 新穎地

站在那兒 一條小河邊

陌生而又熟悉地打量我們

看著我們的身軀漸漸隱入

那些被時間經典了的往事舊章

看著我們在夕陽里引頸張望

不由自主地擦著淚花

哦 都是從前有過的日子

卻在趕路時不經意丟了

原想再也找不回來 卻不料

今日在別處不期而遇

原來也很美 曾經逃避過的生活

比想象的更加淡然自得 從容不迫

原來舊也好看 被歲月磨礪過的東西

樸素里件件都透著經久不息的典雅

啪啪地踏著光溜溜的石板

就想起母親去河邊浣衣

在悠長的胡同里穿梭

就仿佛聽到童伴紛至沓來的腳步

看到樓窗里伸出的晾衣竿

就似乎又看到鄰家姑娘的清純一笑

有幾十年前的老盆景還在門前擺著

有小花貓還在古舊的窗臺睡臥著

理發(fā)店的躺椅還是過去的躺椅

夕陽照例最先照在瓦屋的脊背上

穿著拖鞋在小院乘涼喝茶的人們

母親叫喚孩子吃飯的聲音等等

懶散的日子 慢生活的節(jié)奏

統統都附著在日常那些親切的事物上

老街上的人啊

并沒有被時代牽著走

他們一直在那兒

自由自在地等著

念 白

在說與唱之間

或者將唱夾在了說里

那種抑揚頓挫的表達叫念白

念讀的念 道白的白

與通常不一樣的說話

乃中國戲曲之美也

老生之念白 小生之念白

花旦之念白 武旦之念白 等等

生旦凈末丑各臻奇妙

散白韻白一樣精彩

你看那南戲北戲 半說半唱

你聽那長短平仄 婉轉激昂

且在千古的故事里

且在大小的戲臺上

那一日 我走進念白里出不來

天長地久 山高水長

那一日 我走進念白里盡情徜徉

與其歡娛 與其悲傷

那那那 字字句句春夏秋冬雪雨冰霜

這這這 長長短短舊恨新仇郁結酣暢

不禁得老淚縱橫

不由得開懷高唱

走近徐渭

一團氣 混沌而又郁勃的氣

鼓脹著生命里桀驁的水墨

在茫茫天際中靠近死亡與再生的當口

發(fā)出了自嘲又解嘲的聲音

悠長的笑或淋漓的哭里

你逸筆草草地說“漱漢墨謔”也

荒率 虛幻 又漸漸地清晰

原來都是乾坤里的苔痕夢影

畫里有詩 有跋 有節(jié)操 有百金的石頭

有三月的老花面和紙上的戲劇

而吳湖帆卻說 才子從來多無福

枉說風流孽證 枉說 風流孽證

道是墨戲 你的墨 你的戲

悲戲 喜戲 戲中之戲 戲外之戲

天地乃是舞臺 而以萬物為觀

堪是劉伶所言“幕天席地 縱意所如”

幻而不真的禪道哲學啊

幾者神妙的陰陽不測

噫 龍耶豬耶 鶴耶鳧耶

蝶栩栩耶 周蘧蓮耶 疇知其初耶？

千年之問 那明朝的手攤開了

仍在今天明晃晃地伸著

于是 去訪那雜竹 訪那芭蕉 石榴

再訪那梅花蘭花 牡丹 秋葵和水仙

無彩之畫 卻躍躍生機于有彩之中

可是禰衡罵曹 顛倒了人間世相

看那一切都纏繞于紛繁的青藤

我已聽到了命運與時間的交響

唯有那亂石鋪街的字是真切的

每個字都在跳著唱著哭著喊著 那聲音

如大珠小珠啪啪地落入玉盤

如大雨滂沱嘩啦啦一瀉千里

哦 我看到了大雨里 迭現你的臉龐

你那半醒半醉 半癲半狂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