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與萬古愁[組詩]

■ 寒 寒

春夜記

春將歸去，像一對漫游者

我們相約一起度過這個城市的暮晚

先讓麻辣香鍋沸騰，街角小飯館

那些蒙昧的雜碎……

緊接著，晚風中，我們并肩踱步

在空曠的銀泰城廣場

看沉默的人們紛紛走過

山川久遠矣。這一年，我們竟又未能親臨

高大香樟樹下，我們聊到個人的自我

與古老的敵意，那小小新葉的綠色光亮

真讓人沉醉。而櫥窗內，星巴克、冰雪皇后

和滿記甜品，規整在即將瀉落的黑暗邊緣

門口排起超級長龍的網紅司乎吐司店

人群陌生而熱情

后來，我們選擇坐定于歐焙客的咖色大堂

一杯燕麥玉米露熱飲，一杯夏威夷芒果冰沙

在四周彌漫起伏的香甜中

在習慣性的焦灼、散漫與懈怠中

你徑直談起了內卷和幸運之光

而我，則在開往城西方向的夜班車上

獨自織起了成噸的萬古愁

贊 美

窗外的夜色

隱沒了你的慨嘆。

你試著，讓新小說的女主角

與自己達成和解。

十二樓上。當車輪顫動，

接連輾軋過寥落紙端，

天開始暗得

像一面失重的鏡子。

巨大的靜止。

它失去了細節的魔力。

可我們絕非那敏感

而纖弱的人，唯有一次次

以友誼的能力，依托電流抑或

互聯網云端，賦予彼此間

微小的簇擁。

波涌之上，眩暈

即贊美。但世界的虛幻

和無常告誡我們：

即便是眼前懸而未決的

梅雨壞天氣，也勒令我們

必須濕漉漉地遵循

這塵世生活里古老的

抒情性。

秘色瓷

她終日躬身于

她的瓷。多少年了，

當雙手捧涌出

眾多星星……

日子是蜜色的。

我曾仔細打量過

她的手，溫潤而鎮定。

她新修剪的短發型，

正好又露出光潔

而飽滿的額頭。皙長的脖頸，

維護著天賦——

又似乎是往事在發力。

她娓娓道來的闃然記憶

有湖水、枯枝、迷津、

腐泥和閃光

——那幽禁者的理想

終被放逐。

“逝者如斯夫”？

當我們齊圍著開始

高談闊論，當我們沉湎于

眼前具象而幸存的美，

那湖畔。傳世的窯火

還將持續多久——

甌江夜雨

正是這一刻。

我們一起遇見

斗大的雨點落在江面

一如闊別三年后的

再度重逢——

新鮮，果敢并且遼遠。

我們剛剛從香格里拉

大堂吧出來。仿佛

那靡靡之音，仍久久

繚繞于江畔。

而你總是獨特而平靜。

多晴之日后，每一個

你此刻落在雨點中的步伐

回旋著浙南晚春

——那古典的氣息。

我卻怔忡著。放眼望去

這夜徙中整飭的鳥群，正疾速

掠過雨點密集的寬闊江域——

它們為何也離開了群山？

它們是否也有自身的

應許之地？思凝之間

一束突如其來的車燈光柱

（何其智慧的投射）

它閃耀

——在繡著精致花朵的

你的白色衣襟上。

火焰敘事

更多時候，火焰即譬喻

當我們一起吹滅蠟燭。你說，要有光

可剛剛你分明還在戲謔

這樸素而熱誠的儀式感

四十多年。夜晚因又一次安寧

而得到贊美。你一次次仰望

蒼穹，新月、繁星……那些靜默中的光體

正居于幽暗而兀自努力

這是光陰吐露的一個秘密

你一次次揭示與辨認

接納無盡的灰燼融入有限的生命

“不必等候炬火……”

當你開始深諳火焰的多義性

那就是此刻。那就是未來——

采紅菱

它們被覆蓋于水中

河塘蜿蜒

它們閃閃動動的嫣紅

反對著幽暗和沉寂

它們用新生反對著苦夏

事實是，當尖銳被廢黜

綿長的柔糯涌入頹敗之境

此處竟涌現：或甘嫩或飽滿

或漣漪的修辭性

而虛無的舌頭，也附和著她

這用心吟哦的收獲之甜

甚至此刻。她寫詩

而你正讀到它

你們深知，這一番田園野趣

源自某段精密而疲倦的日子

相忘它——

浙東古運河觀流水

萬古如長夜

如此偉大而不朽的緩慢

灌木叢中的漕運

滄海擁集歸處。

數千年鍛冶的運河譜系

過濾朔風、殘月和孤舟的往昔

我們相約古纖道

學著古人酬答唱和

那是諸多流逝之心

召喚波紋、蔥蘢與真諦

河水茫茫，兀自東流

我們深知，當行吟被賦格

枯水般滯漲的字和詞句

無力擔負美學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