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真的詩[組詩]

■ 余 真

不安之書

深夜、紅房子。窗臺播放著郁金香

繚繞的季節。我的愛人是寬闊的沙發

允許我陷入情緒化，允許我瑟縮在此

我的雙腿重疊，陳述往往是單向的

在這一望無際的深海，生活如海水肅穆

夜晚如我的偏見那樣不可扭轉，可你的海島

尚可以收容我的孤僻。香氣同樣幽暗

樂曲帶著深沉的尺度，夜晚風平浪靜

一個女人的內心，是一本波動中的書

香 椿

布爾爬上木梯，一只手挎著籃子

掐下幾把香椿。

我在房檐下做擂辣椒，灶洞冒著嗆人的白煙。

壩子是去年修的，半個村子的男人

都來幫忙，女人都來搞伙食。

一條小路從壩子的邊角走出去，從我的村子

走到鎮上，走到城里。

樹頂的香椿我們無可奈何。

煙霧和我們的心氣一起升高。

我們對幸福的渴望也如此蔓延下去，不知福禍。

僥 幸

情緒隨著云陷落，在公交車站看著

灰白的天空，人們把雨傘從手提袋取出

觀賞樹在風中，練習著卷舌發出的碎步

十分鐘一趟的公交，她回家的車次

一遍遍被她錯過。她人為地錯過了一場宿命

她最終沒有邂逅那個命運為她準備的男人

雨，灼熱的雨，滾燙的雨，揚湯止沸的雨

來到這里吧，在她的身上停駐

在她身上留下你的筆跡

崎嶇的愛意

路上的雪人并不介意冷或者不冷

創造它的人也不忘給它戴上紅色的

針織帽子。路上的情侶知道冷，把脖子

藏在衣領和圍巾里，可還是要把手掌

露出來。只是為了和另一個人牽在一起

我的眼睛很小，眉形并不明顯，鼻梁

是保守派。我的臉是一間難民營。和我的

道德一樣崇低。我難看得毫無下限。這張

灰敗的肖像，奇特而窘迫。不知怎么的

還是會不受控地生出，那么多愛你的信心

夢 境

我夢到山花爛漫，植草青綠

河流有永恒的沖勁，風坦蕩地深入腹地

土壤肥沃，太陽有慈祥的光暈

父親已經老去，而我年輕力壯

他毀滅的年輕在我這里破土而出

立 場

漆黑的列車，雨水填充著天空和陸地

烏云潛行在我們老去的發間

這時候我終于可以回答那些未果的愛

那些事實已經沒有申辯的意義

失去或者得到的數量再多，也沒有用了

歲月重蹈舊跡。在余溫中，形象偶爾復活

而你始終站在岸上，目睹著時間

一天天地遞加，累計成一種災難

很多年以后，我只在你的談話中出現

我是往事，是河的對岸，一個舊的港口

是遙想的20世紀。你對我如此熟悉

你就是我的生平。談到我你激情講述

在他們所有人眼中，只是一番獨到的見解

于蓉城記

一個城市美得連名字

都充滿著暖意

天空藍得心無旁騖，白云白得不設城府

大地上的人們

好像除了愛，全無企圖

慢

這是一個操之過急的時代，每一個我

都在淘汰的熔爐里。每一個我都是待發掘

的礦洞。這是循環往復的疑難。什么都

將是守舊的。App一年更新八次。新生的

節日是新的噱頭。舊瓶裝新酒，還是醉醺醺

活著的意義越來越統一，即便那并不是

我們想要的。你是熱愛美的，但你幾乎不去

珍視它。新買的指環，它的紋路，你毫不在意

一本書里面的配圖，就像你從沒留心的裝潢

常去的咖啡店，除了打卡，你甚至記不清

就餐區是暖光燈還是冷光燈。你多久沒有

赤腳走在地面上——地面，而不是地磚

不可悲嗎？倘若死去，才發現這一生對大地

的經驗，只是歷史書上的泥俑和每天吞咽

的食材。

在杜甫草堂有感

我們知道書寫的意義，并不是

刀劍相向。也知道所謂的悲憫改變不了

人們的生活。樹枝有向上的姿態

也有向下的羞愧。草木無情

面對火光和囤積的冰凌也有以身殉道

的勇毅。書寫讓我心有愧意當我不莊嚴時

我是肉體凡胎，我心有掛礙

我熱愛平凡的生活，又貪圖才華

的垂青。我接納了這種失敗

我無法兼顧寫作的莊嚴與寫作的自由

也無法阻止我在這兩者間搖擺

四 月

四月，意味著剛剛寫完屬于三月的詩篇

意味著我們之間的淵源，時間上擴大著體積

意味著花落，一些夫妻行使冠名權

讓他們的小孩，有了一個終生的記號

我想我和你之間，是等候著審核

才能播出的劇目。我們在那里排隊

像我們過去在電影院檢票口或者

自助餐廳結賬柜臺那樣。你的手

是適合我的，你的人改變著我的習性

那些小孩兒，那些夫婦的得意之作

這樣的關系，跟我和你也有那么一點兒類似

有時我看到豆莢，會想到好多年前

那個你蹲下哭泣的下午，在超市的

手推車中間，你為無法探知我口味的喜好哭

有時候我用清潔棉擦電飯煲的內膽

我想到你那一天夸獎我，只是記得不把

勺子丟進鍋里這件小事。你總是隱隱地

讓我知道你的愛。暈車的你選擇在冬季

從城區打“摩的”感受山路的愁腸百結

來到我的小鎮，在我的故鄉見我一面

你能看到一切小事，你不避諱稱贊我

寫幾首小詩，在你看來是不能小覷的事情

我換了新的頭像，或者我只是剪掉了

很小一截劉海兒。你不相信鮮花，節日營銷

但你相信給我浪漫。你讓我覺得這世界上

任何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就是不容忽視的

清明有感

中秋所有人都開始思鄉

清明所有人都展開懷念

節日分門別類保管我們殘存不多的情感

大地分裂，河水一邊滌凈自己

一邊在滌凈中遭遇污染

未來總是延誤，總不是我們要得到的

樹木如黨派林立，爭搶著上方的陽光

常常忘記回顧腳下，自己的土壤

在這個世界上，話少的人顯得不合時宜

過多的紙上建筑，也像是賣弄

這種時刻我總感到羞愧，幾十億人里

我沒有懷念的逝者，也沒有想要加入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