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第盛開[組詩]

■ 魏維偉

想想就挺好

看到一壟壟伸向遠方的薰衣草

你真想沿著壟溝跑

用力跑，一直跑到天邊

看到反射著溫暖陽光的山洞

你真想站在洞口喊

大聲喊，一直喊到日暮

但你只是靜靜坐在那里

看電腦在鎖屏前

隔一段時間換一張壁紙

仰望星空

總覺得用細繩能把星星拴住

掛在樹梢上

窮人家的孩子將因此擁有結滿幻想的夜

很多年前我是其中一個

脖子比現在輕盈，有韌性

沒沾染塵世滄桑

科學家說映入眼簾的星光很舊

古人看到的星星也是這些

因此仰望星空時，我身后除了辛棄疾蘇軾

肯定還有李白杜甫

陶淵明和屈原

他們吟詠的時代還散著余溫

腳下這片土地還隱約響著馬蹄聲……

時間鋪天蓋地

我竭盡全力只接收到短短一瞬

這一瞬是墨灰，還是深藍

其實都一樣

光陰是一毫米一毫米的

和光線一樣

早上，光陰一毫米一毫米升起在窗口

然后漫過屋里的桌椅板凳、盆盆罐罐

到傍晚，又一毫米一毫米消退

它洗刷過的物品會變舊

很早以前你就懷疑自己臉上有刻度

在砍伐過后的樹樁上，你看到過暗示

可惜沒能找到并擦去

——直至很久以后被洗出褶皺

現在不懷疑了，你臉上的刻度已經清晰

像應驗了某個古老的預言

光陰把你變成一把尺子

量不了天地，甚至量不了你蝸居的小城

但配上鐘擺的嘀嗒聲

讓你莫名心慌

陽光慷慨照我

我何德何能？

陽光慷慨照我，像照一尊佛

我砍過柴，割過草，踢過石子，踩過螞蟻

我說過謊話，犯過錯誤，丟失過信心，拋棄

過夢想

陽光竟這樣輕柔

把圣潔的光芒披到我身上

我想對陽光作揖

道一聲“施主”

轉過身時，偷偷將眼角的淚水擦去

一百年前它照著這片土地，那時還沒有我

一百年后它照著這片土地，那時已沒有我

我何德何能？

陽光慷慨照我，于此刻

準我皈依

識 物

我拿著手機到處去掃

不是掃碼，是識物

不知道名字的野草，掃出來“附地菜”

掃出來“車前”“柔弱斑種草”

我又去掃辣椒、西紅柿、饅頭、牛奶和洗衣粉

以便夸夸手機有多智能

后來我去掃一個人

掃出來某品牌中山裝

這手機果然智能——

深不可測的男人女人

都歸納為一目了然的衣服

但我不敢去掃一個村莊

怕會掃出來“房子”，掃出來“泥土”

把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一筆勾銷

巷子里應該住著我的一位老朋友

這條巷子，或者那條巷子，又或者其他巷子

應該住著我的一位老朋友

他常常在車流聲的間隙辨別我的足音

有，大喜

無，亦喜

他不倚門張望

只坐在書房，透過窗戶看巷子

看一眼，又看一眼

直至太陽沉下，月亮升起

有時，升起的是星子，甚至霧霾

高跟鞋咯咯咯敲打地面的，不是我

我步履輕盈，像一只蝴蝶

他常常在宣紙上預留萬畝花叢

我獨自走在街上，總想岔個路去看他

最好是黃昏

天空的深藍色恰到好處

我看著它慢慢暗下來

像看著他把廣袤的蒼穹上了一遍底色

他就要畫這個世界了

閃亮耀眼的，熙熙攘攘的

他可能會在燈火璀璨的夜色邊緣

點一片衣袂飄飄

我想趕在天黑之前去看他

趕在他衰老之前去看他

他會很驚訝，很歡喜

說：你……

兩鬢霜花映著最后一抹暮色

那暖，如夢似幻

天黑下來了，我獨自走在街上

不知道走哪條巷子才能

找到那個——虛構的人

入 夜

街角那石板上，棋盤一派安樂祥和

再聽不到棋子的廝殺聲

它們聚在一起閑聊

或三五成群漫步

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馬不用走日，象不用走田

卒子可以進也可以退

還可以搭著將帥的肩膀寒暄

沒有楚河漢界

沒有規則約定

像下班后演員回歸自身

不要叫它炮，不要叫它車

不要用一場戰爭施壓

它們只是扁圓形狀的木頭

與刀決斗時

已交出整片樹林

如果只有一天記憶

你發現這個住了多年的小城——是新的

新的街道上跑著新的車

兩旁長著新的樹，開著新的店鋪

迎面而來、擦肩而過的人也是新的

說著你沒聽過的新語

新的燈光傾瀉下來

哪里都像在進行一場神圣的洗禮

這是新的起點啊！

像一張白紙緩緩展開

到處是新的生活、新的方向

你看見天上明月新得锃亮

看見同在一個屋檐下的人笑容發光

你伸出右手，說：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