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的鏡子[外二首]

遠 洋

南方天空一座高高的谷垛。

令人驚訝莫名，在收割時節出現

清晰如大地上的倒影。

我一步一挪，翻過陡峭山嶺，

稚嫩單薄的肩膀挑著兩座峰巒。

當我認出自己天上的影子，

禁不住渾身戰栗。

接著，我看見一位老漢彎腰俯身，在谷垛頂端

堆放碼齊；旁邊搭著的木梯，

下面長長的田埂和土路，是一個又一個

挑著金山攀爬、奔跑的人。

只不過不像在地上，為緩解勞累和疼痛

以及長久壓抑的愁苦

發出“哦哦”或“呵呵”的喊聲。

不是海市蜃樓，也非夢幻泡影。

如此真切，整整一個下午，令所有人嘖嘖稱奇，

忘掉貧窮和疾病。我也不知疲倦，

重擔變輕，仿佛已成為天上人。

至今我覺得此事神秘難解。

或許，上天本來就是一面鏡子，

映照著大地上的一切，何況

受苦者辛勞的身影。

捕 蛙

四下里起伏著歡悅的蛙鳴

手電筒在黑暗中晃動

沿著泥鰍般黏滑彎曲的田埂

趔趄，搜尋，鎖定青蛙——

它在刺眼的光亮里，一動不動

它趴在水中，緊貼著秧苗根部

不再參與田野上的大合唱

像幼小的孩童，面對懵懂無知的死亡

圓睜著困惑、驚恐的大眼睛

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

我一伸手就輕易地把它捉住

在我的掌心里，它的肚皮鼓脹得像皮球

直蹬著嬰兒一樣白嫩嫩胖乎乎的大腿

這是它極端憤懣的標志

它無法逃脫，只有生氣一條路

它也不像童話中的青蛙王子

可以脫下衣服，在石臼下藏起

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青蛙，在人蛙之間

變來變去——唉，一旦剝掉它翠綠的皮

就再也不能復活那活蹦亂跳的生靈

我曾作為莊稼人，吃掉自己的朋友

和童心，為了過年才能見到的一絲葷腥

而今，在蛙鳴聲里

我還會做有關稻花香的夢

但醒來心底便攪起一陣隱痛

渡

暴發的山洪，是一群又一群

咆哮的猛虎，在河床上

奔騰跳躍，擋住了上學的路

他的目光，陷入虎紋斑斕的旋渦

背著書包的單衫少年

高高挽起褲腿，在河邊

赤著腳，站成一根樹樁

從巍峨的山嶺，走下來一位弓腰駝背的老人

把他扶上牛背，“嘿叱”一聲

吆喝著黑牯牛，顫顫巍巍地

才從記憶中越來越清晰的

白胡子老頭的慈眉善目里

認出——一尊救苦救難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