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傷人，只能一“關”了之嗎

盧金增 吳增慧

一個人獨自在家的他受嫉妒、關系妄想等病理癥狀的支配，妄想并堅信楊志國欺負了自己的妻子，平時他也看不起自己，越想越生氣

“快跑啊，殺人了……”2021年初夏的一天，一聲慘叫聲劃破了夜空，安靜的村莊街道頓時喧嘩起來。村民楊小真突然持刀行兇，造成他人重傷。

后經鑒定，楊小真為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患者。那么，他可以逃脫法律的懲罰嗎？精神病患者傷人案如何處理？

山東省莘縣村民楊小真與楊志國是同歲發小，兩人從從小一起挖泥、捉知了到一起上學，甚至到一起輟學在家務農，是村里出了名的一對“把子兄弟”。兩人長大后，楊志國的母親盛月菊還成了楊小真的媒人，盛月菊把自己的遠房侄女介紹給楊小真后，兩家人關系走得更近了。

楊小真婚后有了一雙兒女，一家人過得很幸福。但不久，楊小真因為一次發燒引發了癲癇，此后發作次數越來越頻繁，甚至逐漸出現妄想癥狀。家人多次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住院治療。

案發當天，楊小真剛從醫院返回家中。一個人獨自在家的他受嫉妒、關系妄想等病理癥狀的支配，妄想并堅信楊志國欺負了自己的妻子，平時看不起自己，越想越氣，于是從家里拿了一把30厘米長砍刀前往李樓村養老院，準備“教訓下”正在養老院探望父母的楊志國。

面對找上門的楊小真，楊志國和他扭打在一起，楊小真用刀刺傷了楊志國，盛月菊著急上前阻擋，也被楊小真刺傷。后經鑒定，楊志國構成重傷二級，盛月菊系輕微傷。案發后，莘縣公安機關將楊小真控制起來，后經有關專門機構鑒定。楊小真系無刑事責任能力人，不用負刑事責任。小村莊頓時又炸鍋了，村民們陷入了人人自危的窘境。

楊小真被鑒定為精神病患者后，2021年8月，莘縣公安局向莘縣檢察院提出對楊小真啟動強制醫療的申請。

“精神病患者是需要社會關愛的特殊群體，但他們不是有法外特權之人。”辦案檢察官說，根據我國《刑法》第18條規定，精神病患者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

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啟動強制醫療分為兩種，一種是公安機關在發現精神病患者符合強制醫療條件的，應當寫出強制醫療意見書，移送檢察院，由檢察機關申請法院啟動;還有一種是法院決定啟動。

本案中，楊小真的強制醫療就是由公安機關向檢察院提出的申請。對楊小真實行強制醫療，不僅要確定其是精神病患者，還要看其是否有繼續危害社會的可能性。檢察官介紹，強制醫療的前提必須是行為人“實施暴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

為此，受理莘縣公安局提請的申請后，檢察官多次來到楊小真所居住的村莊進行走訪調查。

“你們趕緊把他關起來吧，我們一想起來村里有這么個人就害怕啊！”村民談到此事就害怕，楊小真家人則表示無法擔任他的監護人，要求對其強制醫療。

原來，楊小真在本次傷人之前也經常發病打人，發病時，他力氣非常大，除了兩個孩子他不曾打過，其他家人、近鄰都被他打過，村里的垃圾桶被他砸壞了好幾個。因此，莘縣檢察院審查認為，楊小真實施暴力傷害他人身體的行為，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有繼續危害社會的可能性，但因楊小真父母年老，妻子長期遭受楊小真的毆打，孩子未成年，家人無法承擔監護人職責。莘縣檢察院遂聯系莘縣法律援助中心指派律師為其監護人，2021年11月3日，向莘縣法院提出了對楊小真實行強制醫療的申請。

莘縣法院經審理確認，被申請人楊小真符合強制醫療條件，對楊小真作出了強制醫療決定。2022年1月9日，由莘縣公安機關對其執行強制醫療。目前，楊小真正在聊城市第四人民醫院莘縣分院內接受強制醫療。

“強制醫療雖然是由公安機關執行的限制人身自由的處罰，但其限制人身自由的目的是治療精神病，相較于看守所和監獄更為輕松自由，而且也是對其采取保護性措施，在專門的醫療機構中接受監護隔離和康復治療，使其盡快解除痛苦、恢復健康，同時也避免繼續危害社會。”辦案檢察官對楊小真家人進行了解釋工作，并告訴他的家人，家屬可以申請強制醫療的解除。

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申請的途徑有兩個，當醫療機構認為被申請人已經不具有人身危險性，不需要繼續強制醫療的，應當及時提出解除意見;楊小真本人或者他的近親屬也可以申請解除強制醫療。這兩種都需要向作出強制醫療的法院提出。

“強制醫療程序不僅是保護公共安全、懲治犯罪的利劍，更是保護人權，修復社會關系，促進社會和諧有溫度的司法保障。雖然在法律上來講，楊小真不負有刑事責任，但精神疾病也不是一張‘犯罪執照’，對于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患者如果采取放任的態度，不利于公共安全和社會的和諧穩定;但是如果機械地執法，也不利于社會和家庭關系的修復，這樣的案件考驗的就是司法機關‘天理國法人情’理念的實踐和運用。”辦案檢察官說，此類案件中，被強制執行人在進入強制醫療程序后，檢察機關的工作并沒有結束。

檢察機關有專門的刑事執行監督部門。強制醫療程序啟動后，檢察機關建立強制醫療執行檢察檔案，詳細記錄被強制執行人的基本情況、執行地點等信息，由刑事執行監督部門對精神病醫院的收治、管理活動合法性等強制醫療執行情況進行檢察監督，防范強制醫療中可能出現的違法違規行為，保障強制醫療執行活動依法進行。

楊小真已經被強制醫療后，楊志國的救治問題卻還沒有得到解決。精神病患者雖不負刑事責任，但仍然負有民事賠償責任。楊志國系開放性顱骨骨折、硬腦膜破裂，加上其母親所受傷情，使其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楊小真家中僅靠幾畝田地生活，還有兩個未成年子女，家中長時間支付昂貴的精神病醫藥費，根本無力賠償被害人昂貴的醫藥費。

“針對這些情況，我們迅速和控申部門進行了溝通，控申部門經審查核實，認為楊志國符合司法救助的條件，遂啟動了司法救助程序，及時向楊志國撥付了司法救助金。”檢察官表示。

“辦案時，我們也對精神病患者傷人類案件做了調查，本案的情況在農村并不少見，為什么這樣有潛在危害公共安全的精神病患者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和看護？”檢察官介紹，“主要原因是農村地區對此類疾病重視不夠，監護不力，傷人事件時有發生，同時也是因為很多家庭經濟條件有限，沒有醫治能力。”

檢察官認為，相比處理犯罪，預防精神病患者傷人更是值得重視的問題，“精神病患者的關懷和監管需要社會各方面齊抓共管、共同努力”。對于家庭來說，要加強監護人的監管意識，讓精神病患者的監護人自覺履行責任，一旦精神病患者對他人利益造成侵害，監護人要承擔相應后果;社會各界給予精神病患者及其家庭更多關愛的同時，應當把精神病患者的救助和管理納入社會綜合治理體系，對經濟有困難的精神病患者，相關部門應及時提供救助，同時建立以社區為依托的網絡監控體系，對社區內已經確診或有發病征兆的精神病患者，應當督促監護人對其約束、治療，杜絕無人管理、放任自流的情況，避免惡性事件的發生，維護社會穩定。

辦案中，檢察官注意到，案件發生在村莊養老院內。在走訪中，檢察官發現農村養老院普遍存在老年人自我保護意識不強、門崗流于形式、探視管理規定模糊等問題，且人員流動頻繁，養老機構存在較大的安全隱患。

2022年2月，莘縣檢察院向民政部門制發綜合治理檢察建議，建議并督促行政主管部門提升農村貧困老人養老服務水平，完善養老服務保障體系，提升養老機構安全意識。（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