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湯 揚 武 悅 董曉潁
數字貿易對全球經濟貿易的影響越來越重要,數字貿易規則是數字貿易發展的基本保障,近年來世界各主要經濟體都在積極推動數字貿易規則的構建。2016以來,WTO啟動在電子商務/數字貿易領域的國際貿易規則談判,此后由美國主導的UMACA、TPP,東盟主導的RCEP等多邊貿易協定不斷涌現。但由于各國在全球數字貿易中處于不同的角色分工和發展階段,政策立場與利益訴求存在較大分歧,目前還未在大范圍內取得實質性的進展。近期G7數字貿易規則的合意,意味著美歐首次在數字貿易和跨境數據使用原則等領域達成一致,對全球數字貿易規則的構建具有一定的推動意義。
數字貿易已成為當今國際貿易談判的焦點。從國際經濟貿易規則的發展歷史來看,很多規則都是先在小范圍內達成諸邊協定,時機成熟后再轉化為多邊協定。
WTO的現行規定下尚未制定專門的數字貿易規則,截至2021年底已有86個WTO成員國簽署《電子商務聯合聲明》,加入與數字貿易有關的電子商務談判,但仍未取得實質性進展。各主要成員國憑借自身的核心優勢和發展需要,積極推動諸邊數字貿易協定的制定和完善,意在擴大在數字貿易治理領域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并確保本國經濟和戰略利益的最大化。由于各國經濟結構、產業發展的差異導致數字貿易發展程度各異,因而在制定數字貿易原則時呈現出不同立場。根據各國立場的不同可以將數字貿易協定分為三個主要陣營:一是要求數字自由的美國陣營,二是強調數字主權的發展中國家陣營,三是堅持數據監管的歐盟陣營。(如表1)

表1 近年來區域數字貿易協定的基本情況
2018年3月,日本等11國簽署了《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CPTPP延續了TPP美式數字貿易規則框架,是迄今為止最高標準的貿易協定。而美國另起爐灶通過促成區域數字貿易談判,增加其在多邊談判中的籌碼。2019年,美國與墨西哥、加拿大就更新北美自貿協定達成共識,簽署了《美墨加協定》(USMCA),延續并超越了TPP 數字貿易規則,深化了區域經濟一體化水平。同年,美國與日本簽署首個專門的數字貿易協定《美日數字貿易協定》(UJDTA),將“美式模板”推向更高水平。美國、日本和加拿大等發達國家之間對數字貿易規則的共識,后續可能對WTO多邊數字貿易規則談判產生重要影響。
2020年6月,由新加坡、智利和新西蘭發起的《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正式簽署,DEPA涵蓋電子商務、數字傳輸、數字產品等十余個板塊,同時包含了人工智能倫理和金融科技等新興領域,在借鑒CPTPP協議的同時對相關內容進行了進一步細化升級。同年8月,新加坡和澳大利亞簽署了雙邊《數字經濟協定》(SADEA),此協定是基于CPTPP及新澳自由貿易協定的更新。
2020年,東盟十國、中、日、韓、新加坡等國家正式簽署《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在CPTPP基礎上增加了一些條款的條件限定,加強了對國家數字主權的保護,削減了部分條款內容和效度。如電子商務章節中包含了諸如“合法公共政策目標”和“基本安全利益”等義務豁免條件,在不影響規則本身通過的情況下為各國保留了決策空間。
歐盟早在2016年4月就出臺了《通用數據保護條例》,強調嚴格的數據監管和隱私保護。2018年,陸續與新加坡、墨西哥、日本等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包含了免征數字關稅、數字貿易便利化、信息保護相關條款。但總體來看,歐盟數字貿易規則整體呈現“區域內國家協同開放,對區域外國家監管嚴格”的特點,在全球數字貿易多邊談判中發聲較少。
目前全球主要區域數字貿易協定均包含市場準入、數據跨境流動與存儲、數字貿易便利化環境、行業監管等幾方面核心條款,但不同協定在條款內容、限定范圍以及效度強弱上有所不同。總體來講,美國主導的兩個協定在數據跨境自由流動方面規則強硬、條款效度最強;新加坡等國簽署的數字貿易協定條款范圍最廣、靈活性較強;東盟發起的RCEP充分考慮締約國的自主性,開放程度有限;歐盟雙邊貿易協定對于數字貿易規則的覆蓋面較為欠缺。而此次G7就數字貿易原則達成合意,強調了數據應在可信狀態下跨境自由流動,標志著歐盟數據強監管模式與美國數據開放治理模式之間的中間立場,反映了歐美立場逐漸靠攏的新動向。(如表2)

表2 區域數字貿易協定核心條款對比
份、電子發票、金融科技和電子支付等條款。此次G7數字貿易原則也表示支持推動無紙化貿易,建立單一貿易窗口。行業監管上,各協定均出現對個人信息保護、線上消費者保護、非應邀商業電子信息方面的訴求,注重對個人隱私及信息安全的保護。
發達國家基本就數字產品的市場準入原則達成一致,與發展中國家立場存在分歧。包括G7原則在內的所有數字貿易協定均禁止對電子傳輸(包含電子傳輸內容)征收關稅,同時發達國家主導的協定就數字產品和服務的非歧視待遇已經達成共識。RCEP則一方面維持免征數字關稅條款的政策主張,但也尊重各國對國內數字經濟的主權維護;另一方面刪減了數字產品非歧視待遇相關條款,實際上是維護以東盟國家為代表的數字經濟發展處于弱勢地位的國家利益。
數字貿易便利化和行業監管方面較少涉及各國核心利益,目前各協定均規定了相關條款,這部分談判進展最快,旨在推進數字貿易環境向電子化、合規化發展。數字貿易便利化環境上,絕大多數協定均已在國內電子交易框架、電子認證和電子簽名、無紙化貿易方面提出了具體規定,其中,DEPA和SADEA在該方面的規定最為先進,還包括了數字身
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和本地化存儲禁令是目前區域數字貿易協定中分歧最大的議題。USMCA、UJDTA、CPTPP等協定均主張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和數據本地化存儲禁令,其中美國主導的兩個協定最為激進,刪除了關于監管要求的例外條例。而RCEP雖支持數據自由流動和非本地化存儲,但措辭較弱,且包含強調自評原則和主權國家安全利益導向的限定說明。歐盟對數據監管要求相對嚴格,其現有雙邊貿易協定中均未對“禁止數據本地化存儲”做出規定(歐盟-英國協定除外),也僅有個別協定在滿足歐盟數據保護標準的前提下允許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墨西哥、日本、英國)。此次G7達成的數字貿易規則在數據流動方面取得一定突破,標志著歐美數字貿易立場逐漸靠攏。G7支持數據應該在可信任(包括個人和企業的信任)的狀態下自由跨境流動,解決數據跨境流動的不合理障礙,持續回應隱私、數據保護、知識產權保護和安全問題。同時將與成員國合作探索在數據治理和數據保護方面規制路徑的共同點,提高成員間的互操作性。
對數字知識產權的爭議主要體現在是否禁止公開源代碼問題上,這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兩大陣營的主要利益分歧之一。以USMCA、CPTPP為首的數字貿易協定要求不得強制要求國家公開和轉讓源代碼,G7也持相同立場,旨在加強數字知識產權保護,鞏固其信息壟斷地位。RCEP兼顧成員國之間的不同發展階段和需求,刪減了禁止源代碼開發的條款,在全面完善各領域知識產權保護條款的同時,制定了過渡期和技術援助相關規定,意在幫助發展中國家縮小技術發展差距,加強成員國之間的合作創新。

隨著數字貿易在全球經濟貿易中的影響日趨重要,相關規則也日趨豐富和完善。目前全球范圍內已有不少貿易協定引入了數字貿易規則,未來數字貿易協定數量將持續增長,涉及的議題范圍和深度不斷增加,對成員提出更高的制度型開放要求。從區域貿易協定的統計數據來看,數字貿易規則保持逐年上升,規則的廣度和深度均呈快速增長態勢。截至2021年4月,全球包含電子商務章節的RTAs有109個,涉及世貿組織2/3的成員。近年來,區域及雙邊數字貿易協定談判除了都包含無紙貿易、電子認證、電子簽名、取消關稅、消費者保護等普通條款外,跨境數據流動、本地化和源代碼等數據相關議題逐漸增多,且越來越多地向邊境后措施延伸,如個人信息保護、國內監管框架、政務數據公開等。在市場開放上也力爭突破成員國在《服貿總協定》(GATS)下做出的承諾,如電子傳輸永久免關稅等。總體上,全球數字貿易協定致力于減少數字貿易壁壘,創造有利于數字貿易的便利產生環境,帶動全球數字經濟增長與發展。
WTO為數字貿易發展確立了基本的規則框架,全球目前有86個成員國參加了WTO提出的電子商務聯合聲明倡議,但受制于地緣政治、國家安全、隱私保護、產業發展水平等復雜因素的影響,各國在網絡中立、數字稅、隱私權等問題上的矛盾難以調和,只能在消費者保護、垃圾郵件、電子簽名和電子認證、無紙化交易等非核心議題上尋找契合點。在此背景下,以美、歐、東盟等主要經濟體為代表的國家發起的諸邊貿易協定對推動區域經貿發展具有重要作用。美歐借助于高水平貿易協定,逐漸建立起以自身為“樞紐”的龐大的數字貿易協定網絡,加速了全球貿易聯盟化的趨勢,使中小國家在發展空間和規則融入上處于不得不依附的被動局面。因為美歐及其協定成員數字服務貿易出口占全球份額將近80%,若不融入其貿易協定網絡,有可能會失去參與新一輪經濟全球化競爭的戰略先機。
與傳統經濟貿易相比,數字貿易的貿易方式和貿易內容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個人信息保護、數據跨境流動、數據產權保護利用、網絡空間治理等成為監管的重點。近年來我國數據泄露、非法售賣數據等事件層出不窮,數據安全與個人隱私面臨嚴峻挑戰。建議國家層面進一步健全數字治理政策法規法律體系,完善數據資源產權、交易流通等基礎制度和標準規范,加強對數據安全和知識產權的監管立法;同時加快構建跨部門、跨層級、跨區域協同監管機制,協同提升數字貿易治理水平,為數字貿易開放發展的制度環境與監管協調奠定良好發展基礎。
以信息技術為代表的數字技術在生產、流通、消費等環節的廣泛滲透和應用,為數字經濟和數字貿易的發展提供強大動力。當前我國關鍵數字基礎設施和核心技術與美國仍存在較大差距(精密傳感器、集成電路、工業軟件等)。國家層面應集中力量提升科技自主創新能力,加快核心技術突破。一是強化基礎技術研究,提升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關鍵技術自主權和創新能力,以技術創新帶動產業發展,不斷提升貿易數字化和數字化貿易水平。二是夯實信息技術基礎設施,加快基礎設施智能化改造,確保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國際領先優勢。
在日益以數據為基礎的全球經濟貿易分工中,多數國家從中獲得了巨大的發展紅利,對外開放是借助全球化分工協作發展經濟的前提,同時關鍵技術和產業國際競爭力也決定了國際規則制定的話語權。國家層面應根據國家戰略定位和產業發展需要,不斷深化對外開放水平,以“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為重點加強數字貿易國際合作,通過多雙邊國際貿易規則的制定來提升國際影響力;同時加大與國際高標準規則對接力度,積極參與重點領域國際規則的制定。
隨著貿易數字化和數字化貿易的持續推進,建立與之相匹配的數字貿易治理體系顯得尤為重要和緊迫。我國近期出臺《“十四五”服務貿易發展規劃》、申請加入CPTPP及DEPA等系列舉措也表現出持續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積極參與構建國際貿易規則的決心。在此形勢下,應進一步提高國內數字治理水平,為數字貿易開放發展的制度環境與監管協調構建良好基礎。同時努力集中優勢資源,夯實關鍵數字基礎設施,提升核心技術水平,協調各方面配合,積極推動我國數字貿易國際競爭力和話語權的進一步增強,為我國未來可持續增長的經濟總量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