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思瑤
回到學校的第一晚,皓月皎潔。清冽的月光下,我仔細收拾著行李。一會兒,摸出了壓在箱底的一個紅包。
那是外婆塞進去的。那時我正忙著接過她的熱茶,來不及推辭及細看。此刻,如水月色下,我把紅包掏了出來,置于掌心中,認真地端詳。它的正面印著四個金色的大字“大吉大利”,反過來一看竟也有字,那是一筆一劃寫出來的,“祝小思思建(健)康平安,思思外婆。”
我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朦朦朧朧之中,好像看到外婆戴著老花鏡,在昏黃的燈光之下,拿著一支兒孫們用剩的筆,顫顫巍巍地寫著字。
外公去世后,她選擇一個人住在那所大家共同生活過的老房子里,說那兒有溫度、自在,自己尚可照顧自己。但我知道,她舍不得離開老房子,是因為那里承載著一大家子生活的回憶。兒孫們都已長大,海角天涯、各自為家,生命一代代傳承,而她變成了一個背景。
大伙兒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聚在老房子。其他的日子里,她就一個人坐在老房子里,摸著那些老舊的物件,年輕時為兒孫做衣服的縫紉機、坐舊的沙發、被兒孫抓撓過的竹門……慢慢地回憶。
我想起今年回家時的她。她的眼睛不復年輕時清澈,可眼神還是那么溫柔,她望著我笑,眼角的皺紋像一朵綻開的花,喊道“思思——”,尾音拖得很長,像是怕自己某天忘記了我。她的兒孫們彼此寒暄過后,便坐下打牌。她隨即退到一邊,安安靜靜地坐著。我們理所應當地認為,這就是最溫馨的時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沙發上傳來了外婆的語音聲。舅舅笑道,“看媽,又在一條條聽家庭群里的語音了。”我們也跟著笑,氣氛好不和睦。
可我忘了看外婆有沒有笑了。也許沒有吧。她坐在老房子里,每天重復點開我們的語音,一遍遍聽著,早已習以為常。
散場時,外婆和我們一一道別“一路平安”,然后就站在門口,手握著門把手,目送我們離開。她把門把手握得緊緊的,仿佛這不是門把手,是自己一部分的靈魂。等我們的身影一一消失,她才松開手,輕輕地關上門,再轉身回到客廳,默默打掃,燒水、收拾碗筷,動作遲緩。
她明明那么孤單,卻從不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們。她也許最盼望過節,期待了很久我們的到來,在短暫的團圓之后,她就坐在她的老房子里,安靜地看著天空慢慢黯淡下去。可一年又見得幾次呢?也許她早就料到,這輩子,和兒女們已是見一面、少一面。于是,在天色慢慢暗下來的時候,幼年未能上學的外婆,決定一筆一劃學、一字一字地練,把醞釀了好久的祝福,為我們寫下來。
我慢慢地摸著紅包,眼淚掉了下來。滾燙的何止紅包,清亮的又何止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