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羿岑
秦瓊這些日子過得不太好,就連給我吃的草料都少了一半。要知道他從前可是寧愿虧待自己,電不會虧待我一點的。
但現在我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皮毛也很久沒有梳洗過了。這讓我十分焦躁,總是不停地用后腿蹬地,我隔壁的馬鄰居笑我當馬還當出了潔癖,我對此嗤之以鼻:那是因為你的主人只把你當馬,秦瓊可是把我當兄弟的。
時隔兩日,秦瓊終于又來找我了。他一如往常地給我喂草料、梳理皮毛。他以為我感覺不到他不開心,依然在對我笑。但我怎么可能感覺不到?他的眼睛里,沒有了以往那種能照進我心里的光。
于是我用腦袋去蹭他的手掌。他的手掌還是那么粗糙,蹭起來很舒服,正當我想讓他換只手給我蹭的時候,突然,一滴溫熱落在我的臉上。
陪他跨過黃河的是我,同他锏打三州六府的也是我,這么多年彼此就像對方的影子一樣。
我以為,只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
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秦瓊一起逛集市了。或許都不能算作逛,秦瓊緊緊拽著我的韁繩,死死地攥著,手心磨得通紅,好像生怕我會離開。
我記得上次我們一起逛集市的時候,看見一個人牽著一匹馬,大聲吆喝著,馬的頭上綁著一根稻草,發出聲聲悲鳴,聽得我心里難受得很。秦瓊見狀,一下一下,耐心地撫著我的鬃毛。那天的集市是喧鬧的,他和我在車水馬龍中默立,在無聲的方寸之地里,我仿佛看見他的眼睛說,別怕。而如今他親手為我插上稻草。生計所迫,我不恨他。
他牽著我來到集市的角落默默站定,低著頭,視線聚焦在地上,沒分給我半點,大概是不敢看我。
“這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馬,沒精打采的,肯定是病馬。”
“你看那個人像丟了魂似的,誰敢買他的馬?”
有兩個人走過來,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我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兩人卻渾然不覺,兀自走了。一瞬間,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席卷了我。從前總覺得螻蟻是渺小無力的,爬行在所有比它們體形大的生物腳下,茍且偷生。現今才知道,哪怕是比它們龐大無數倍的我,對于秦瓊的困境,竟也是無能為力。
當我被買主牽走時,我心中是釋然的。時運不濟又怎樣?我愿用這一身未盡的力氣,去換他余生的好時運。
我想起有次打了勝仗后,秦瓊帶著我上山。山頂的上空漫天星斗璀璨,倏忽一道流星劃過,他便抱著我的頸部笑著說:“黃驃,你看這就叫天行道,不用誰來替。”他笑得爽朗,仿佛滿天星河都被他收入眼中;我看得認真,眼中只有一個秦叔寶。
我吃下他喂的最后一根稻草,假裝沒看見他的眼淚,和買主一同向著夕陽的方向行去。
我低頭看地上我和買主的影子,沒有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