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 趙強 朱雅玲




摘要:?新一輪智能科技革命下高低技能勞動力的效率差異與替代效應,為詮釋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的關系提供了新思路。基于1995—2019年省級面板數據,利用增廣平均組估計、系統矩估計和門檻估計等方法,研究了中國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動態效應和非線性特征,結果表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存在“折線型”或“波動型”非線性影響,合理的技能溢價能夠有效促進居民消費增長,而過低或過高的技能溢價都會阻礙居民消費增長,且過低技能溢價的阻礙效應更強。因此,應當充分考慮技能與工資的匹配性,保持適度公平和合理技能溢價,發揮收入差距對消費的積極影響。
?關鍵詞:?勞動力市場;技能溢價;要素替代;居民消費;工資差距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8482022(01)009212
新一輪的智能化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為傳統產業改造升級、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供了發展良機,但同時對勞動力提出了更高的技能要求。1997—2019年中國技能型勞動(以高中為技能劃分界限)比重由156%增長至415%①,提高了近3倍。雖然技能型勞動和非技能型勞動人數逐年增加,平均年增幅分別為46%和33%,但前者人數增幅逐年增加而后者增幅逐漸降低,兩者呈現明顯的增減分化之勢。這一現實直接改變了勞動力市場和就業市場格局,導致不同類型勞動力在勞動效率、物質資本利用率以及被替代率方面產生巨大差異,由此形成了顯著的勞動力技能溢價:1997—2019年,中國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技能溢價由131擴大至155②,且呈持續增長之勢。這一趨勢深刻影響了中國勞動力市場穩定,加重了勞動力市場的分化。
勞動力技能水平的分化,不僅在總體上對社會公平和穩定有重要影響,而且在個體上也會通過收入差距對勞動力自身消費水平產生影響。眾多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證明,收入差距分別通過時間和空間上的棘輪效應和攀比效應影響居民消費。技能溢價除了以收入差距的形式影響消費,還會引起勞動力遷移、人力資本差異性積累等對消費產生影響:隨著技能溢價的拉伸,工資在地區和部門間的差異促使勞動力遷移,重塑勞動力市場供需結構和工資結構;戶籍、學歷等因素的門檻效應進一步助推高技能勞動力積累人力資本,加劇人力資本壁壘,形成就業效應和收入效應等影響消費[12]。由此可見,技能溢價通過兩種邏輯影響居民消費:一是在消費領域,技能溢價形成的勞動力收入差距通過示范效應、攀比效應等影響居民消費;二是在生產領域,技能溢價促使勞動力遷移、人力資本積累等提升勞動力效率,帶動勞動力就業和收入增長的同時也引起技能替代,進而影響居民消費。兩種邏輯思路關注的領域雖然不同,但都顯示出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具有動態性。在動態視角下,由于時滯效應和不同因素影響,變量間可能呈現出非線性關系。因此,本文擬從動態視角出發,通過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考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動態效應和非線性特征,試圖拓展消費研究的理論視野,同時也從供給側勞動力配置視角為中國居民消費提質升級提供新思路。
一、文獻綜述
技能溢價是勞動力市場供需結構、工資結構等領域研究的熱點,隨著智能化技術發展和產業智能化升級,“機器換人”“技能替代”等現實進一步增進了學者們對技能溢價的探究。學者從技能溢價的成因、影響效應等方面進行了諸多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關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研究也有一定進展,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將技能溢價與收入差距相聯系,主要分析技能溢價通過收入差距間接影響消費的機制;另一類則主要關注技能溢價變動所形成的人力資本積累、勞動力遷移等現象所帶來的消費示范效應、攀比效應和收入效應等。
第一類研究主要是從技能溢價引發的收入分配效應去分析其對消費的影響。Katz等[1]通過分析1963—1987年美國工資結構的變化,以及美國對高技能勞動力需求的變化,認為技能偏向型的技術變動是引起工資差距加劇的主要因素,而工資差距的加劇對整體居民消費有一定的阻礙作用;袁禮等[2]也認同這一觀點,并進一步指出工資差距通過分配效應和就業效應對居民收入和消費產生影響,但該影響是正向還是負向取決于兩種效應的大小。Ge等[3]以1992—2007年中國城鎮居民家庭作為調查樣本,探討了中國在經濟快速增長時期工資增長與工資差距的根源,發現資本積累以及技能偏向型的技術變動是中國城鎮工資結構發生演變的主要因素;馬紅旗等[4]同時以初中和高中作為勞動技能的劃分界限,分析了技能差異對城鄉收入差距和居民消費的影響,結果表明技能溢價的拉伸顯著擴大了城鄉收入差距,進而顯著降低了消費;黃燦[5]從資本、勞動異質性收入者角度考察了貿易開放背景下技能溢價和收入水平的關系,指出貿易開放雖然同時提高了資本收入者和勞動收入者的收入水平,但更多影響勞動者收入且僅在勞動收入者中產生技能溢價,而貿易開放和技能溢價均會抑制居民消費。
第二類研究主要關注技能溢價變動所形成的人力資本積累、勞動力遷移等對消費的影響。Nelson等[68]認為技術進步率提高加劇了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人力資本差距,高技能勞動力對新技術的適應性更強,熟練掌握新技術的成本更低,所以企業更傾向于選擇高技能勞動力,需求增進又刺激勞動力自身再度進行人力資本積累以追尋勞動力市場結構變動。這樣,技能溢價和技術進步促使人力資本積累循環上升,使勞動力就業市場、工資結構發生變動,而這些變動一方面通過收入效應影響居民消費,另一方面則通過蘊含高科技的新產品或新服務(如智能產品、綠色產品、體驗服務等)的引導示范效應優化消費結構[9]。此外,隨著新型城鎮化的積極推進和戶籍制度的逐漸放開,勞動者技能溢價變動也促進了勞動力在城鄉間或地區間的遷移。Munshi等[10]探討了印度工資收入對人口遷移概率的影響,發現高工資地區和行業更易吸引勞動力進入;王偉同等[11]利用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和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實證分析發現高工資、優環境的職業會吸聚本地高學歷人群;張慧芳等[12]指出優環境引致的人口轉移將通過人口集聚、產業集聚形成的就業效應、示范效應和收入效應等影響居民消費。
已有文獻深入細致地分析了技能溢價引致的收入分配、人力資本積累和勞動力遷移效應,并基于此探討了這些現象對居民消費的影響機理。兩類研究遵循的邏輯思路是:有偏型技術進步影響技能溢價,技能溢價拉伸引起收入差距拉大、人力資本積累和勞動力遷移,并通過棘輪效應、示范效應等影響居民消費。這一思路為后續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研究提供了方向性指引。但在研究內容上,多數學者的研究重點主要聚焦于技能溢價的收入分配效應、人力資本效應以及勞動力遷移效應方面,探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直接影響的分析并不多見。并且在現有的研究中,以探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短期線性關系為主,往往忽略技術進步、人力資本積累以及勞動力轉移等現象的長期持續性。本文從長期視角考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動態效應和非線性特征,可能的貢獻在于:一是從研究內容上,主要探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非線性影響,有助于拓展以往多為線性關系探討的理論視野;二是在理論分析中,相比于以往多基于效用函數、忽略技術進步、聚焦短期影響的數理推導,引入技術創新前沿面約束,結合生產函數和消費函數,數理分析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短期和長期影響;三是充分考慮計量模型及數據特征,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增廣平均組(augmented?mean?group,AMG)估計處理內生性和截面相關問題,在動態廣義矩估計(GMM)的基礎上,利用門檻效應模型實證檢驗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動態性和非線性特征,拓展了相關實證研究。
二、理論分析
假定居民消費函數為凱恩斯消費函數,即
其中,C為消費,Y為收入,a為自發消費,b為邊際消費傾向,各期消費與收入呈正向關系,同時受收入水平的約束,即
其中,wt為居民在t期的工資收入,即勞動力報酬,kt代表居民在t期的凈投資,rt代表資本收益率,Mt為居民t期經營性收入,Tt為居民t期轉移性收入。由于技能溢價主要體現在勞動力工資中,因此以工資性收入為主進行分析。
將生產函數設定為雙層嵌套固定替代彈性(CES)生產函數:
其中,Yt和Kt分別代表產出和資本存量,Ht和Lt分別代表高技能勞動力和低技能勞動力投入,并以CES形態構成人力資本。ε表示兩類勞動力的要素替代彈性,
當ε>1時,高技能勞動力和低技能勞動力呈相互替代關系;
當ε<1時,兩者呈互補關系;
當ε=1時,CES生產函數退化為CD生產函數。At為物化資本的前沿技術進步,Aht和Alt分別為高低技能勞動力的技術效率,資本與技能的替代彈性為1/(1-σ),σ<1。在勞動力市場完全競爭和企業利潤最大化的前提下,資本報酬(wKt)、高技能勞動力工資報酬(wHt)和低技能勞動力工資報酬(wLt)分別可表示為式(3)的一階條件,即
(一)短期影響
短期內,無論是物化資本還是勞動力,其技術進步和技術效率基本保持不變,因此At、Aht和Alt可視為外生。受就業市場結構、轉移藩籬等因素影響,勞動供給在短期內也基本保持不變,因此Ht和Lt也可視為外生,更嚴格地說,Ht/Lt在短期內可視為外生。基于此,在短期內,勞動份額(S)和技能溢價(SP)的關系為
由于σ<1,ε為高低技能勞動力的替代彈性,根據已有大部分研究的經驗估算,一般情況下ε>1[13]。再分析式(11)可知,
當ε>1/(1-σ)時,η>0,St/SPt>0;
當ε<1/(1-σ)時,η<0,St/SPt<0。結合勞動份額與居民收入之間的正向關系以及居民收入和消費支出之間的正向關系,可知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短期影響取決于資本與勞動力的替代要素彈性1/(1-σ)以及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替代要素彈性(ε)。當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替代彈性大于資本與技能的替代彈性時,技能溢價的拉伸有助于促進居民收入增長,促進消費;當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替代彈性小于資本與技能的替代彈性時,技能溢價的拉伸會降低居民收入,抑制消費。根據資本—技能互補理論,資本與技能的互補關系有助于提升生產效率,增加居民收入[4],但當資本與技能呈現替代關系時,資本積累推動了技術發展,一方面可能增加高技能勞動力需求以匹配技術發展,另一方面卻可能引起技術對勞動力尤其是低技能勞動力的替代,造成低技能勞動力工資降低,甚至失業。此時,若高低技能勞動力替代彈性超過資本技能替代彈性,則意味著在資本替代技能之前,勞動力市場已經完成了優勝劣汰,剩余的或是高技能勞動力,或是技術效率較高的低技能勞動力,即使資本高度積累,現存勞動力也能夠匹配資本帶來的技術進步,提升生產效率,帶來勞動收入增長,消費增長。反之,如果高低技能勞動力替代彈性未超過資本技能替代彈性,則意味著勞動力結構的優化速度慢于資本積累帶來的技術進步,整體生產效率可能降低,導致勞動收入下降,消費降低。
從上述分析可知,在短期內,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的關系受勞動力市場高低技能勞動力替代彈性和要素市場資本技能替代彈性影響。
(二)長期影響
從長期看,物化資本技術進步、勞動力技術效率以及勞動力結構均會發生變化,意味著At、Aht、Alt和Ht/Lt都是內生的,需要對式(9)進行進一步分析。
引入技術創新前沿面約束高技能勞動技術效率(Aht)和低技能勞動技術效率(Alt)的選擇:
其中,物質資本技術進步At為技術創新前沿面與原點的距離,φ為技術效率變化速度,γ為低技能勞動力技術利用率,參數γ>0,φ>0。式(12)表示,在給定的技術前沿面At下高低技能勞動力可選擇不同技術效率組合(Aht,Alt)。結合式(7)(12)可得
當φ<ε-1時,技能溢價的拉伸引起高低技能技術效率比的提高,即高技能勞動力的技術效率相對更高;同時,技能溢價的拉伸也引起高技能勞動力相對需求的增加,在技術效率提升與相對需求提高的耦合下,整體技術和勞動力的匹配度提升,勞動收入增加,居民消費提高。
當φ>ε-1時,技能溢價拉伸引起高低技能技術效率比降低,即低技能勞動力的技術效率相對更高,同時技能溢價拉伸也引起低技能勞動力相對需求的增加,盡管低技能勞動力技術效率提升和需求的匹配有可能促進低技能勞動力生產效率提升,但經濟的快速發展以及智能化、數字化技術的快速普及更多需要高技能人才。因此,從整個社會發展而言,低技能勞動力過度需求其實意味著產業降級、生產效率降低、居民收入減少,導致消費下滑。
結合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短期影響和長期影響,可以發現兩者關系受高低技能勞動力替代彈性、物質資本與技能勞動要素替代彈性以及高低技能技術效率變化速度的影響。總體歸納可知,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更有可能產生非線性影響而非已有多數研究得出的線性影響。鑒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存在非線性特征。
三、實證分析
本部分主要分三個階段檢驗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非線性特征:一是采用基準面板回歸考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短期影響,考慮到模型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和面板數據可能存在的截面相關問題,同時采用2SLS和AMG方法進行估計;二是利用系統GMM考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動態性;三是在動態影響的基礎上利用門檻效應模型考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非線性特征。
(一)模型設定
1.基準面板回歸
采用面板數據模型估計短期內變量間的關系,計量模型為
其中,Ci,t代表居民消費率,SPi,t代表技能溢價,Qi,t代表控制變量,包括居民可支配收入(I)、經濟發展水平(GDP)、所有制結構(SOE)、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FIV)、經濟開放度(EX)、政府干預度(GI)以及金融環境(FR)。i代表全國除西藏和港澳臺地區之外的30個省份,t代表時間,時間跨度為1995—2019年。
2.系統GMM模型
系統GMM同時結合了差分GMM和水平GMM的特性,可以提高估計的效率,因此采用其對動態面板進行估計,體現變量長期發展中可能存在的關系。
其中,Ci,t-1代表滯后一期居民消費率,SPi,t-1代表滯后一期技能溢價。
3.動態面板門檻模型
考慮到居民消費存在持續性和動態性,借鑒Caner等[1415]的動態面板門檻方法來估計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非線性影響。將技能溢價作為門檻變量,由于暫未確定變量存在幾個門檻,設定為多門檻值的面板門檻模型,以兩個門檻值為例,公式如下:
其中,γ為門檻值,1(·)為示性函數。[WTBZ]
(二)變量選取與數據說明
1.因變量
居民消費(C)。用居民消費支出占GDP的比值衡量,全國及各省居民消費支出數據來自1996—2020年《中國統計年鑒》。
2.自變量
技能溢價(SP)。在參考宋冬林等[1617]對勞動力工資分類探討的基礎上,本文借鑒余東華等[18]的做法,采用科技活動人員人均工資與非科技活動人員人均工資之比表示技能溢價。由于各行業科技活動人員工資收入數據并未進行統計,因而采用各細分行業科學技術活動人員勞務費
根據科技活動經費支出專項審計報告對科技活動人員勞務費的定義,其是指從事科技活動人員(也稱開發人員)的工資薪金,包括基本工資、獎金、津貼、補貼、年終加薪、加班工資以及與其任職或者受雇有關的其他支出。因此,用科技活動人員勞務費作為科技活動人員工資替代指標有一定的合理性。作為替代指標,數據來自《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企業R&D經費內部支出中人員勞務費一項,科技人員人數為各行業科技人員人數加總。本文用企業科學技術活動人員的勞務費與人數之比來表示科技人員的人均報酬,在文中即為技能型勞動收入;非科技人員人數和工資分別為各細分行業從業總人數減去科技人員人數、行業工資總額剔除科技人員報酬后的工資額。各行業從業人員、工資收入等相關數據來自1996—2020年《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國勞動統計年鑒》和《中國統計年鑒》。
3.控制變量
根據已有研究成果,居民消費還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借鑒陳釗等[1921]的研究并以數據可得性為原則,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具體見表1。所有變量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見表2。
(三)實證結果及分析
1.基準回歸結果
首先根據數據性質選擇面板模型,混合回歸和個體固定效應模型的F檢驗值為2792,在1%的水平上顯著拒絕原假設,認為應當選擇個體固定效應模型,時間固定效應的年度虛擬變量聯合顯著性檢驗值為146,接受無時間效應的原假設。在隨機效應與固定效應的選擇中,由于模型存在異方差不能直接使用Hausman檢驗,因而采用穩健Hausman檢驗,即進行輔助回歸,F值為2083,顯著拒絕原假設,認為應當選擇固定效應。綜合上述檢驗情況,最終選擇個體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結果見表3第(1)列。
考慮到面板數據同時包含截面和時間,可能存在截面相關性和時間序列是否平穩的問題,因此采用柯布道格拉斯(CD)檢驗和第二代單位根進行截面相關性和平穩性檢驗。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的CD檢驗值分別為5642和1675,在1%的水平上顯著拒絕不存在截面相關的原假設,表明數據存在截面相關性。第二代單位根Pesaran’s?CADF檢驗表明除GDP和SOE變量原值平穩之外,其余變量原值均并不平穩,經過一階差分后所有變量序列均平穩。采用AMG估計處理截面相關性問題,結果見表3第(2)列。
另外,盡管本文在模型設定時盡可能地考慮了多個重要變量,但難免會忽略某些影響居民消費的不可觀測變量,并且自變量技能溢價很可能與殘差中的諸如勞動力流動、城鎮化等因素相關,導致模型可能存在內生性。對此,進行Hausman檢驗,檢驗值為3174,顯著拒絕“所有變量均為外生”的原假設,表明技能溢價(SP)確實存在內生性,選擇滯后一階技能溢價(SP-1)作為工具變量進行2SLS估計。經檢驗,工具變量不再存在內生性(檢驗值為0017,P值為0896),且通過了弱工具變量檢驗(第一階段回歸的F值為7?80729,遠超過臨界值10)。2SLS估計結果見表3第(3)列。
表3結果顯示,在不同方法估計下,短期內技能溢價均對居民消費產生負向影響。面板基準回歸結果顯示,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技能溢價拉伸1%,將導致居民消費減少0014%,且該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AMG估計中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系數為-0002,相比于固定效應回歸結果有所減小,表明在控制截面相關后,兩者關系有所減弱,這意味著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空間效應是值得關注的,即本地區的技能溢價拉伸有可能會影響其他地區的居民消費。這與現實情況有一定的相似性:不同地區技能溢價的差異性拉伸會引起地區間勞動力工資差異,而工資差異會促使勞動力在地區間進行流動,由低工資地區流向高工資地區,形成人口遷移,人口遷移進一步通過人口集聚、示范效應等途徑影響居民消費。在考慮模型內生性的基礎上,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變化不大,但第二階段回歸擬合優度大幅下滑。總體而言,短期內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
從控制變量看,居民可支配收入和經濟發展水平對居民消費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與經典消費理論以及現實情況相符。所有制結構對居民消費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可能是隨著所有制結構的提升,國有企業職工人數上升,由于國企相對較高的收入和保障,其職工有能力并且更愿意消費,因而國企職工人數上升使總體居民消費有所提升。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水平的提升會降低居民消費,這與理論及現實相一致:從理論上看,投資與消費呈現此消彼長的關系,從現實中看,在居民可支配收入一定的情況下,居民增加投資,其用于消費的金額便會下降。政府干預對居民消費產生的影響方向并不一致,在固定效應模型中,政府干預對居民消費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這可能是由于中國政府支出多數投資于生產性公共品而非民生性公共品,導致居民享受的社會保障水平并沒有隨著政府支出的增加而提高,因此多數居民更愿意進行預防性儲蓄或投資,導致消費率降低;在考慮變量內生性的2SLS估計結果中,政府干預對居民消費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表明政府支出的增加在一定水平上能夠促進消費。結合不同方法下的不同結果,可以推斷政府干預對居民消費可能存在非線性影響:當政府支出水平較低時,政府支出額的提升表明政府公共服務水平提升,如道路的優化提高了居民消費的便利度,有利于提升居民消費。但當政府支出水平較高時,由于中國政府偏向生產性公共品的特性,支出額的提高不僅不能帶來居民消費提高,反而會因為憂患意識導致消費下滑[4]。金融發展水平對居民消費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表明隨著金融市場水平的提升,金融機構貸款門檻降低、種類增多,居民能夠通過“信用貸”“分期貸”等多途徑提前消費,金融發展水平的提高放松了居民的資金約束,使其消費提升。
2.動態面板回歸結果
采用系統GMM對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的長期動態關系進行實證分析。首先進行自相關性檢驗,Arellanobond結果顯示3個模型擾動項的差分均存在一階自相關,但不存在二階自相關,故接受“擾動項無自相關”的原假設,可以使用系統GMM或差分GMM。另外,?由于GMM估計使用了多工具變量,
因此需要進行過度識別檢驗,Sargan檢驗值均表明接受原假設,認為所有工具變量均有效。估計結果見表4第(1)列。
從系統GMM估計結果看,當期技能溢價(SP)對居民消費(C)有顯著負向影響,系數為-0017,與基準面板回歸結果一致;滯后一期技能溢價(SP-1)對居民消費有顯著正向影響,系數為0003,表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確實存在動態性。從系數大小看,當期項的系數更高,說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更多是即期影響,意味著中國居民目前對收入變化以及收入差距的感知度較強,這與現實情況相一致:隨著政府信息、行業工資等內容的公開化、透明化以及信息技術的發展,居民能夠迅速了解自身收入水平,以往就業市場存在的信息不對稱情況日漸緩和。在這種情況下,當技能溢價拉伸時,居民能夠迅速感知到貧富差距的拉大。盡管高技能勞動力收入提高有助于促進消費增加,但低技能勞動力出于收入降低效應和憂患意識,會減少其消費支出。2019年中國高技能勞動力人數僅占所有勞動力的415%,且高收入者的消費傾向往往低于低收入者[12],因此短期內技能溢價拉伸將使整體居民消費下滑。但在社會發展和經濟增長影響下,一方面勞動力市場會逐漸調整高低技能勞動力需求和供給結構,另一方面勞動力自身也會進行人力資本優化以迎合市場需求。雖然長期技能溢價會通過收入差距效應降低消費,但也會通過勞動力技能水平和效率提升給消費帶來收入財富效應,且后者往往超過前者。鑒于此,從長期來看,技能溢價拉伸能夠提升居民消費,但提升幅度較小。
3.Arellanobond?AR(1)和AR(2)檢驗的原假設分別為模型不存在一階和二階自相關,Sargan檢驗原假設為所有工具變量均有效。
4.CS為消費結構
消費結構(CS)主要以人均非生存型消費支出在人均總消費支出中的比重來反映。根據國家統計局定義和分類,人均非生存型消費支出為剔除了居民日常衣食住行基本生存型消費需求后的支出,數據由人均生活用品及服務支出、教育文化娛樂支出、醫療保健支出以及其他商品和服務支出四項數據加總得到。相關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
此外,結合理論分析和動態面板實證結果,可以推斷中國目前高低技能勞動力之間的替代彈性小于資本與技能的替代彈性。理論分析指出,技能溢價拉伸導致居民消費降低的一個原因在于其引起的勞動力替代效應不及外部市場環境變化對勞動力結構的要求,即勞動力結構的優化速度不及資本積累帶來的技術進步,導致行業生產效率降低,勞動力工資收入降低。而表4第(1)列實證結果顯示,短期內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存在負向關系,表明在現階段中國經濟發展中,勞動力要素結構的優化速度尚不能滿足技術發展和資本積累對勞動力結構的需求。這也與部分現實情況相一致:目前中國全社會投資已趨于飽和,技術發展日新月異,但勞動力紅利卻在逐漸消失,不僅在技能上存在缺口,甚至于在數量上也出現了缺口。當然,長期情況下,隨著勞動力結構的調整,一方面勞動力市場會逐漸完成優勝劣汰,剩余的或是高技能勞動力,或是技術效率較高的低技能勞動力,即使資本高度積累,現存勞動力也能夠匹配資本帶來的技術進步,提升生產效率,帶來勞動收入增長,消費增長;另一方面,技能溢價的拉伸也會引起高低技能技術效率比的提高,即高技能勞動力的技術效率相對更高和高技能勞動力相對需求的增加。在技術效率提升與相對需求提高的耦合下,長期發展過程中整體技術和勞動力的匹配度會逐步提升,勞動收入增加,居民消費水平提高。
為提高分析結果的可靠性和合理性,同時采用方法替換和變量替換進行穩健性檢驗。一方面采用差分GMM進行動態面板回歸,結果見表4第(2)列,另一方面以消費結構(CS)
來衡量居民消費、以制造業平均工資與農林牧漁業平均工資之比[4,16]衡量技能溢價(SP′)分別進行系統GMM回歸,見表4第(3)(4)列。具體來看,在改變估計方法后,系統GMM和差分GMM中當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滯后一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兩者系數符號一致,大小接近。以消費結構作為居民消費率的替代變量進行系統GMM回歸,對比兩者結果發現主要解釋變量滯后一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基本不變,而當期技能溢價系數由負向轉為正向。這可能是因為收入增長的財富效應在短期內對消費結構發揮的作用更強:當收入增長時,居民往往偏好購買非日常品以提高自身生活水平[21],因此短期內技能溢價拉伸會通過高技能勞動力的財富效應大力優化消費結構。但該行為不具備可持續性,從長期看,消費者的消費結構具備“飛輪效應”,即消費結構不會輕易改變,除非居民有長久收入變化,因此實證結果顯示滯后期技能溢價對消費結構的影響雖然顯著但非常小。對比第(1)(4)列結果,主要解釋變量滯后一期技能溢價和當期技能溢價系數方向一致,大小接近。從穩健性檢驗結果看,不論是改變估計方法還是測量方法,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的實證回歸結果系數方向基本一致,大小接近,說明結果具有穩健性。
3.動態面板門檻估計結果
理論分析和數理推導表明,技能溢價與居民消費的影響可能存在非線性特征,而動態回歸結果顯示滯后一期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產生正向影響,當期技能溢價產生負向影響,也說明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可能存在非線性影響。進一步采用動態面板門檻估計進行非線性特征檢驗。首先檢驗是否存在門檻效應,結果表明以居民消費率作為因變量、技能溢價作為門檻值時分別存在單重門檻和雙重門檻:
表5結果顯示,無論是單重門檻還是雙重門檻,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確實存在非線性特征,本文假設得到驗證。單門檻面板估計結果顯示:當其他條件不變且SP≤1115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0044的負向顯著影響,SP>1115時,技能溢價拉伸也對居民消費產生負向顯著影響,但系數減小為0018,呈現斜率降低的折線型非線性關系,也就是說,在技能溢價擴大到一定程度時,其對消費的負向影響會減弱。雙重門檻結果表明在其他條件不變且SP≤1115或SP>1435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負向影響,系數分別為-0018和-0007且在10%的水平下顯著,當1115<SP≤1435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0006的正向影響,但系數并不顯著,兩者關系呈現波動型。結合第(1)(2)列的結果,合理的技能溢價有利于居民消費增長,但技能溢價過高或過低都會導致居民消費降低,且過低技能溢價的阻礙效應更強。這表明高低技能勞動力工資差異過小(現實中常出現的“工資—技能”匹配不當現象)引起的“高技能勞動力消極消費心理”可能超過因收入差距過大引起的“低技能勞動力悲觀消費預期”,一方面反映了目前中國居民消費中高收入人群對消費的拉動作用更大,另一方面也從側面反映了收入偏低相比于收入差距擴大對消費的不利影響更大。絕對的公平并非最有效率的,只有依據技能制定合理的工資,保持適度工資差距,才能有效發揮收入對消費的積極影響。
以居民消費結構作為消費率的替代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5第(3)列,門檻效應檢驗結果表
明僅有單重門檻效應在5%的水平下顯著,門檻值和門檻置信區間分別為0923和[0875,0923]。估計結果顯示,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由正變負,形成倒U形非線性影響,即當SP≤0923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0089的顯著正向影響,當SP>0923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0049的顯著負向影響。以制造業平均工資與農林牧漁業平均工資之比衡量技能溢價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5第(4)列,門檻效應檢驗結果表明僅有單重門檻效應在10%的水平下顯著,門檻值和門檻置信區間分別為1389和[1370,1393]。估計結果顯示,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形成斜率降低的折線型非線性關系,即當SP≤1389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0011的顯著負向影響,當SP>1389時,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0002的負向影響。對比第(1)列和第(3)(4)列的結果,雖然在不同門檻值和不同因變量下,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非線性曲線略有差異,但估計結果中均呈現了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具備非線性特征,可以認為以技能溢價作為門檻變量的實證結果具備穩健性。
四、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納入技術創新前沿面約束,從動態視角理論分析、數理推導并實證考察了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影響的動態效應和非線性特征,得出以下三點結論:
(1)短期內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產生負向影響。無論是基準回歸還是動態面板估計,均表明隨著技能溢價拉伸,當期居民消費下滑。
(2)技能溢價對居民消費存在動態長期影響,且該影響具有滯后性。前期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正向影響,當期技能溢價拉伸對居民消費產生負向影響。相比而言,當期技能溢價的影響更強。
(3)技能溢價和居民消費的關系存在非線性特征,其形狀可能為斜率減小的折線型和波動型。合理的技能溢價有利于居民消費增長,但技能溢價過高或過低都會導致居民消費降低,且過低技能溢價的阻礙效應更強。
根據本文的研究結論,可以得到以下三方面的政策啟示:
一是資本積累、技術發展需要與技能耦合匹配才能有效提升勞動收入,促進消費。過度重視技術創新而忽略勞動力技能結構會導致資本和勞動力錯配,進而會阻礙生產效率提升。技術的進步和發展離不開勞動力,如在現階段產業智能化、數字化發展中,即使資本的快速積累有利于推進產業智能化發展,但如果缺乏高技能勞動力以及不可替代的低技能勞動力匹配,整體產業結構智能化和高級化進程也會停滯不前。因此,需要構建更加公平、友好的就業環境,消除技能身份特征對勞動力就業選擇的干擾,保持技能結構與技術創新的協同發展。
二是在促進消費過程中,收入偏低相比于收入差距更值得關注。除了按勞分配、按要素分配、按技能確定工資外,強化勞動力工資保障機制,落實相關補助、補貼等社會保障政策是勞動力市場和消費市場共同的關注點,有助于增加居民工資收入的同時也加強其消費信心。
三是維持合理的工資差距,促進居民消費。近幾年各地政府均意識到人才的重要性,陸續出臺了各項優惠人才引進政策,如西安市開展的大學生落戶政策、南京市針對博士人才落戶給予的住房、現金補貼等優惠政策。但這些優惠政策主要針對大學本科學歷及以上的高端人才,本文研究表明技能溢價保持在合理范圍內才能促進居民消費,因此各地區在制定人才引進相關政策中,除吸引高技能人才外,對于經濟建設、社會發展必不可缺的低技能人才也要有適當的保障,保持勞動力市場供需結構、技能結構的合理性,維持合理技能溢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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