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加勛,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安徽文學藝術院簽約作家,人民文學星生代文學獎獲得者。
剃頭匠阿曾是我們紫檀樹鄉最游手好閑的人。
他家住在省道的旁邊,青磚瓦房,一排四間。有人笑話他說,可惜了這么好的地段全給阿曾真是白瞎啦。紫檀樹鄉的人們都知道阿曾窮,不僅是窮而且懶,可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懶,有人看見他上午十點多鐘才從床上爬起來,朦朧著眼睛打著哈欠像是沒有睡醒,然后,他繼續倒在床上睡到十二點,肚子餓的時候,手頭有錢的情況下,他是從來不會燒飯的,原因很簡單,阿曾說,燒飯的油水汽太沖了,洗碗又要耽誤時間,還不如買點兒算了。
錢嫂在阿曾家的旁邊開了一間點心鋪,鋪子不大,只能擺放兩張桌子和四把椅子,店鋪里面只有早上有一些人,這些吃早餐的人多半是那些讀書的孩子。孩子們早上起來的晚,家長們要出門干活搶時間,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給孩子們做早餐,家長們只好帶著孩子去錢嫂的點心鋪隨便吃點。錢嫂每天忙得暈頭轉向,汗流浹背,可她從來沒有喊過伙計幫忙。等到正午的時候阿曾來了,他總是坐在凳子上用手敲打著桌面發出“咚咚咚”的響聲,錢嫂沒有時間搭理他。這時候阿曾總是觍著臉說,錢嫂,還是老三樣,燒酒、肥腸、花生米,錢嫂跑到后廚給阿曾準備好食物,阿曾接過食物得意地笑著。
錢嫂有時候也會向阿曾打趣幾句,兩人扯著一些閑話。
錢嫂說,阿曾,手頭又有錢啦?
阿曾嘴角上揚說,昨晚上贏的,孫震、楊楠、趙秦這仨瓜子,手氣真爛啊,打了一晚,輸得他們連褲頭都沒得穿啦,阿曾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錢嫂說,阿曾,聽阿姐的一句話,別老想著賭博,想想怎么賺錢,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經事。
阿曾嘆了一口氣說,唉,可惜了,我這一手的好技術,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給軍人剪過頭的,那時候他們都喊我揚州名剪,我嫌這名氣太浮躁了,不讓那些新兵蛋子喊我,干了三年回到老家守著這三畝七分地,唉。
錢嫂說,阿曾別說之前的故事了,這人還不都指望著向前看嘛。
阿曾給自己倒上了酒,吃了幾顆油炸花生米,嘴巴上哼著一首歌謠,看樣子倒是非常的得意。每次錢嫂看到阿曾過來的時候,臉上都要笑一笑。
阿曾喝完酒之后,錢嫂走到他的旁邊問他醉了沒有?他搖了搖頭,對錢嫂說,再給我開一瓶。錢嫂搖了搖頭,阿曾看錢嫂不愿意去給自己拿酒,他生氣地拍了一下桌子,錢嫂知道阿曾的脾氣暴,只好再去貨架上拿。阿曾笑了笑說,喝酒才是最快樂事呢,錢嫂無奈地搖了搖頭。
阿曾手里寬綽的時候從來不會欠賬,他這人要面子,喝酒的脾性倒是有點兒像是孔乙己,可惜,他沒有孔乙己有文化,他說不出“之乎者也”,他喝完酒之后,搖搖擺擺地走了回去,錢嫂每次都很擔心他,怕他一頭栽倒在馬路牙子上,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過。去年寒冬,幾個從鄰鄉過來收棉花的商人,兩人喝完酒之后額頭冒汗,趁夜趕路,等到了紫檀樹鄉的琴河邊,有一人失足掉了下去,另一個人醒來醉醺醺抄起竹篙去營救,不小心也掉進了河底,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琴河里面淹死了兩個酒鬼。錢嫂因為這個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雖然兩家親屬都沒有找她的麻煩,但是,錢嫂從此之后立下了規矩,絕不會給客人遞上第三瓶白酒,錢嫂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索性她在第二瓶酒中兌入了白水,這樣酒精的濃度也不會太高,別人也喝不醉了。
錢嫂看見阿曾安全地回到家之后,她才有心思繼續干活。
阿曾喝醉之后要睡到下午四五點,他醒來之后急著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給別人剪頭發。他沒有自己的門店,也沒有特別精致的工具,但是,有人聽說阿曾有一把黃金剪,那把剪刀可是阿曾家祖輩流傳下來的,他家世代剃頭匠,聽說他的爺爺的爺爺還給左宗棠剃過頭呢,那把黃金剪就是左宗棠賞賜給阿曾家的祖輩的。這故事非常出名,曾經有人在重修家譜時還專門寫過三千多字的小故事,描述過阿曾家祖輩給左宗棠剃頭的故事,在我們紫檀樹鄉的祠堂的墻壁上,掛著一張宣傳黃金剪的海報,上面寫著——曾氏名剪。
阿曾從來不會對別人說那把剪刀的故事,越是不說別人越想聽,有一次,村里來了大人物,村主任和書記要阿曾把那把黃金剪拿出來亮下相,阿曾不但沒拿出來還臭罵一頓村主任和書記,這讓村主任和書記下不了臺面。村主任生氣地說,阿曾就你這個態度我看上面的扶貧戶你是不想要了。阿曾大聲說,你敢,看我不削了你。村主任和書記不敢再和阿曾說下去,怕影響周圍群眾對村干部的態度,只好敗興而歸。
準確地來說,阿曾的上班時間是在傍晚,因為白天他要睡覺,晚上阿曾的精神出奇的好,他會小心翼翼地給別人理發,他理發的技術確實好,一般技師剪頭發都是拿著推子慢慢地向頭頂上抹去,而阿曾不同,他全部依仗著一把剪刀,從落剪的角度和剪發的力度,他都與別人不同,他會把你的頭發打理得工工整整,頭發上從來沒有一根亂發,別看他傍晚才開張,到他那兒理發的人可不少。
曾經有人私下里問過阿曾,收不收徒,阿曾嘴角笑了一下說,那要看他能不能喝酒了?要是喝酒能把我喝醉那我就收他為徒。這話一放出去沒多久從鄰村跑過來兩個不要命的后生,聽說剛剛出學校,跑過來說要殺一殺阿曾的銳氣,那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在阿曾家的門口擺了一張八仙桌,桌子上面擺著數瓶燒酒,阿曾和兩個后生比著喝,兩個后生還沒有喝完第二瓶兩人已經醉倒在地不省人事。阿曾看見了倒是非常得意,這件事情一度成為我們紫檀樹鄉人們口頭相傳的笑話。有人說阿曾才不是剃頭匠呢,他根本就是個酒徒,阿曾聽見了笑了笑,他從來不解釋,也不在意別人對他的評論,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讓人很是羨慕。
阿曾喝酒招徒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傳到了縣酒廠廠長的耳中。酒廠廠長也是一個有趣的人,開著小車請阿曾過來,名義上是以阿曾來鑒酒,實際上是以鑒酒的名義把阿曾請過來想戳一戳他的銳氣,阿曾沒喝多少就醉了。第二天吐得一塌糊涂,他醒過來之后獨自回到了紫檀樹鄉,待在家睡了一天才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酒醒過后阿曾很受打擊,蒙著頭在窗臺邊抽煙,覺得自己很失敗。
一般情況下,我們紫檀樹鄉的人都很照顧阿曾的生意,也有可能是阿曾收的費用比別人低的緣故,阿曾給別人剃頭,洗剪吹只要十五塊,他從來不玩文字游戲,也不會欺詐生客,這一點阿曾贏得了廣泛的美譽。
當然,阿曾也有煩惱的時候,特別是下雨天。
阿曾沒有自己的店鋪,之前在自家的房間里隔開一塊剪頭的區域后來因為太潮濕,他懶得打掃衛生,阿曾索性不在家里給別人剪頭了,而是每天守在我們紫檀樹鄉的石橋下面,放一把椅子,掛一面鏡子,每天下午從橋下守著騎車路過的人們,只要有人從橋下停住電瓶車,阿曾總會從椅子上站起來抖開圍布,然后,支開凳子。下雨天阿曾在石橋下面基本上沒什么生意,他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來一個音箱,沒事或者不下雨的時候,他就會把音箱的聲音調得很大,躺在旁邊無聊地抽著煙。后來,我們紫檀樹鄉那些在家無聊的婦女,總會三五成群地在石橋下組成隊伍跳廣場舞,她們借用的就是阿曾的音箱,石橋下面音箱響起來的時候,我們紫檀樹鄉天與地都在震動,后來,阿曾也學會了跳舞,學會了走步,還學會了尋找舞伴,阿曾的剃頭鋪子也越來越熱鬧了。
阿曾是個單身漢,他從來不覺得獨自一人有什么不好之處。他也喜歡看美女,每次有美女來石橋下納涼的時候,或者洗菜的時候,他都會非常的高興。有時候,阿曾不老實會揩別人的豆腐吃,自從他被人刮了一耳光之后,他變得老實了許多,但是,看美女的毛病阿曾是改不了的。
自從阿曾在橋下擺放了一只音箱之后,大人小孩都愿意去石橋下納涼。特別是那些奶孩子的婦女們坐在小馬扎上,她們已經厭煩了自家的老公,她們抱著穿著開襠褲的孩子來到石橋下,來到阿曾的剃頭鋪湊熱鬧。有時候懷里面的孩子餓了,那些婦女們會解開衣服,露出飽滿的胸部給孩子喂奶,她們從來不遮掩,好像喂奶這件事情就像是說話一樣,習以為常。阿曾每次給人剪頭的時候總是三心二意地在鏡子里面偷看著那些奶孩子們的婦女,有一次阿曾看得出了神,手上的剪刀一不小心剪破了別人的耳朵,那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手上一片鮮血,阿曾站在那兒也不知道怎么辦?男人從椅子上走下來之后,狠狠地給了阿曾一個響亮的耳光,阿曾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用右手護著自己的臉頰,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阿曾為了這件事情好幾天都沒有在石橋下面剪頭,紫檀樹鄉的夜晚也安靜了許多。
這件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錢嫂知道了,紫檀樹鄉的那些婦女們都在笑話阿曾,說阿曾看起來就變態,從來就不老實呢。錢嫂聽了非常生氣,她總是說,喜歡嚼舌頭的人死了之后是要下油鍋的。那些婦女們翻著白眼神,她們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心里面膽怯得像是一只猴子,錢嫂的眼睛能殺人,他們都說錢嫂的眼神是把銳利的匕首,能給人抽筋剝皮,錢嫂從來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她只要碰見有人說阿曾閑話的時候,他總是上前去破口大罵。
阿曾在家沒待幾天照常去橋下支開了自己的剃頭鋪子,鋪子的旁邊照常是要放上音響的,音響的聲音傳播開去,有調皮的孩子拉著母親的手說阿曾又開始剃頭了,孩子們歡呼雀躍好像阿曾剃頭比過年還要令人高興。
這次阿曾把剃頭的價錢從十五塊錢降到了十塊,人們都好奇地問阿曾怎么降價了。阿曾說,我只要能賺口飯吃就行了。阿曾的剃頭價格降了之后,他的生意比之前還要火。有鄰村的人聽說阿曾有一把黃金剪,都從大老遠的地方跑過來,都想聽一聽阿曾說故事,可是阿曾從來不說黃金剪的故事。有人從遠方趕過來反復勸說阿曾讓他講故事,不說故事,生意肯定不好,阿曾不得不說,有些故事我們紫檀樹鄉的小孩子們都聽厭煩了,甚至有小孩子竟然知道阿曾要說的下一句,這時候阿曾聽見有人搶走了自己的話,他會放下手中的剪刀走到小孩子的跟前把小孩子請到椅子上說,來,現在你來講一講,講錯了吃爆栗子,那小孩果斷地坐在皮椅子上像是背書一般,從上到下講下來,故事脈絡非常清晰,一瀉千里。阿曾笑了一下說,妙啊,一字不漏,一字不少。小孩子聽了阿曾的夸獎之后笑容滿面。阿曾也不小氣,他從抽屜里面掏出幾塊錢給小孩子讓他們去買零嘴吃,小孩子拿好零錢高高興興地跑走了。
要不是為了生意,迫不得已,一般情況下,阿曾是很少講黃金剪的故事的,他覺得自己丟了父輩的臉。阿曾記得他父親臨終的時候告訴他千萬不要把黃金剪給賣了,那是咱家的傳家之寶,他的父親在彌留之際苦口婆心地告訴阿曾千萬不要去干剃頭的營生,可是阿曾還是讓父親失望了,他不僅繼承了祖輩的衣缽而且還自主開發了講故事的營生,真是令人驚訝。
有人在抖音上知道了紫檀樹鄉黃金剪的故事,那些好奇的人們,他們不遠萬里來了,他們想趁熱點加粉絲,也想獲得粉絲對他們的打賞。阿曾的名氣越來越大,可是那把剪刀阿曾從來沒有拿出來過,有人當面質問阿曾他家根本就沒有那把黃金剪,甚至有人問那些見過阿曾父母的人們,問他們有沒有見過黃金剪,有沒有看見阿曾的父母親拿出來過,他們都搖了搖頭。他們恍然大悟地說,也許阿曾家根本就沒有那把黃金剪吧,這樣具體的分析之后,好像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沒多久村主任聽見了這件事情,動員紫檀樹鄉所有的小組組長開會,開會的目的只有一個,阿曾家是有黃金剪的,為什么有?因為這是紫檀樹鄉唯一一個可以拿得出來的歷史故事,要是連這一點兒歷史都是弄虛造假的話,那么紫檀樹故鄉在村史的建設方面并沒有太大的優勢,并且上面正開始撤鄉并村,要是被上面的領導發覺了這把黃金剪的故事都是胡編亂造的,那么紫檀樹故鄉很有可能會拆掉鄉變成村了,各組組長聽了覺得村主任分析得非常正確,他們豎起了大拇指,把趨勢厲害一分析,大家都一口咬定阿曾家一定是有一把金晃晃的黃金剪。
阿曾的剃頭鋪從開始的火熱變為冷清。那些遠道而來的人們,他們認為阿曾的父母親騙阿曾,現在阿曾又來欺騙他們,阿曾不知道怎么說,他覺得自己很委屈,有小孩子走到阿曾旁邊對他說,阿曾,你把黃金剪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就行了,清者自清。阿曾對著小屁孩兒大吼一聲,滾,小孩子被阿曾給嚇跑了。
沒生意的時候,阿曾也很衰氣,每天吃完飯睡到下午,到了下午他也不愿意去石橋下開工。他覺得所有的人都在笑話他,他拿出父親和母親的照片回想著父親和母親在世的時候門口擠滿了要來剪頭發的男人和女人。那時候阿曾還是個小孩子,那些人都臉帶微笑地摸著阿曾的腦袋,逗著他玩。
阿曾把那把黃金剪從一只檀木盒子里面打開,剪刀的下面墊著黃色的紗巾,他把手電筒擰開,燈光的影子立馬照亮剪刀金黃色鍍層,剪刀在燈光下面閃閃發光,阿曾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感覺檀香盒子里不是一把剪刀,倒像是一個九代單傳的嬰兒。他把剪刀拿起來用拇指擦拭了一下刀口,刃口割破了他的手指,一顆鮮血滴落下來,他用嘴巴吸吮著手指,他再把剪刀拿起剪斷了自己的頭發,這把剪刀和其他普通的剪刀有天壤之別,這把剪刀輕輕地剪下去,發絲斷開,從不會拖泥帶水。阿曾從來不敢把這把剪刀給拿出來,也不愿意有人觸摸它,他把剪刀重新放入到檀香木盒子里,然后坐在窗前久久地沉思著。
沒生意的時候阿曾連飯都沒得吃,他下午起來去錢嫂家的鋪子里去,錢嫂也不問他吃過沒有,阿曾就靜靜地坐在那兒,因為下午人少生意并不好,錢嫂坐在門旁看手機,阿曾的肚子餓得尖尖叫,錢嫂都聽見了。錢嫂故意從里間用托盤端出來一碗熱乎乎的面條說,阿曾這是今天剩下來的,這些都沒吃過,我又舍不得扔了去,粒粒皆辛苦,要不你幫我處理掉吧。阿曾臉帶微笑拿著碗筷三兩口就吃了個精光,錢嫂故意走開,她知道自己要是站在那兒阿曾是不好意思吃下去的,雖然阿曾也清楚錢嫂也許是故意的,但是她只是猜測,吃完面之后阿曾也會主動把錢嫂家的桌子擦干凈,把垃圾桶里面的垃圾帶走。
阿曾在橋下待著,哪兒也去不了,他又重新去鎮子上請別人下載了一些搖滾DJ,每天下午一打開音箱,我們紫檀樹鄉的少年們都圍攏過來,他們說還是阿曾的DJ最帶勁,有時候在學校聽著那些兒童歌曲真的是太無聊了。阿曾哈哈地笑著。有家長手拿棍棒從家里面趕過來找到自家的孩子然后上前拉扯著孩子的耳朵,家長根本不是孩子的對手,沒跑過多久就氣喘吁吁的,阿曾看到這種場景總是要哈哈大笑。阿曾在后面喊著說,別跑了,你不是小癟崽子們的對手。家長的臉上大汗淋淋,追不上孩子的家長憋了一肚子火氣,上前警告阿曾說,你要再敢放那些不三不四的歌曲看我不砸掉你的攤子。阿曾也不再和家長爭論,只是嘴上笑了笑,滿臉不屑的樣子。
再這樣下去阿曾是沒活路了,他覺得生活過得越來越苦悶,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之前,他再苦再累都是快樂的,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感覺自己的年齡越來越大之后,格外的需要抒發自己內心的苦悶和寂寞。
那天下午阿曾打著一把破雨傘,獨自一人去了石橋下面,他發現有人已經坐在石橋下面無聊地看著雨水一滴滴地從橋梁上掉下來。阿曾已經好些天沒看見有人在石橋下休息了,他也已經好些天沒有給人剪頭了,看見有顧客上門,心里面非常高興。
那男人走到阿曾面前,怒目而視,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像是一只發怒的水牛,眉毛都擠在一起,快成一條直線了。男人拉著阿曾的衣領兇惡惡地問,你就是那個剃頭匠阿曾了?阿曾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如何回答別人的問話,也不知道對方是誰。男人捏著拳頭送到阿曾的面前說,誰讓你把剃頭的價錢從十五降到十塊的,你再這樣攪亂市價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阿曾聽了臉頰就紅了,男人從皮帶上抽出一把亮閃閃的匕首,他用匕首拍了拍阿曾的臉頰,阿曾不敢動,他額頭上冒出來豆大的汗水,他的大腿在發抖。阿曾說,哪敢呢?男人把匕首插在了門板上,嘴角嬉笑了一下,然后,邁著步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阿曾看著男人走開之后,整個人像是散了的雞蛋黃,他攤在了地上,心里面像是在打鼓。
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之后,阿曾再也沒有心思守在石橋下面剃頭了,他像是一只無頭蒼蠅一樣嗡嗡地亂飛。最后還是來到了錢嫂的攤子上坐著,錢嫂早就看出了阿曾今天的神情有些不正常。錢嫂問他怎么了,阿曾沒有聽見錢嫂的問話,腦子里呈現出剛才發生的一幕。錢嫂上前拍了一下阿曾的肩膀,阿曾嚇得跳了起來,錢嫂好奇地問她,怎么了。阿曾膽戰心驚地說,今天下午有人拿著刀子威脅我,不準我再把剃頭價格往下降了。錢嫂說,怎么威脅你的?阿曾說,嚇死我了。他竟然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你看就是這把,阿曾把匕首放在桌子上,匕首上面刻著三個大字“秦大強”,錢嫂說,你別怕,他不敢胡來的。阿曾說,你怎么知道的?錢嫂笑了一下說,光腳怕穿鞋的,你一個人怕什么?人家還有老婆和孩子呢。阿曾聽不懂這里面的意思,但是,又像是聽懂了一點兒什么,反正,錢嫂都說不要害怕,阿曾心里像是有十足的底氣,阿曾看了看錢嫂笑了笑。錢嫂說,阿曾你都快四十了,就不準備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阿曾看著錢嫂笑了一下說,有哪個女人看得上我呢?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會。錢嫂聽了阿曾這些喪氣的話心里很來氣,罵了阿曾幾句說,阿曾你這人怎么老是說這種喪氣的話。阿曾看著錢嫂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說,低著頭光顧著笑。
阿曾給錢嫂幫完忙之后,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錢嫂給他倒了一杯茶,阿曾笑了一下,錢嫂也笑了一下。喝完茶之后阿曾要回去,他剛走到半路,錢嫂就攆了上來,她從懷里掏出幾個雪白的饅頭遞給阿曾,阿曾一把握住錢嫂的手,錢嫂用力地拍了一下說,阿曾這些都是今天剩下來的幾個,你拿回去吃吧,阿曾拿著饅頭用力地咬了一口,癡癡地對著錢嫂笑,錢嫂也笑了。
回來之后的阿曾躺在了床上,手上拿著饅頭,他咬了一口,一邊吃,嘴角一邊笑。阿曾從來沒有摸過女人的手,他想不到摸女人的手之后心里面是那么的快樂,這一晚阿曾是無法入睡的,等真正地沉入睡眠之后,夢里面他總是看見許多美女撩撥自己,自己圍在女人的身旁,打打鬧鬧的。天亮之后,阿曾發現自己夢遺了,阿曾發覺自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他覺得有女人在身旁真好。
沒有生意之后的阿曾心里越來越浮躁,石橋下的剃頭攤子被人堆放了爛菜葉和柴火。阿曾看了并沒有發火也沒有去整理而是蹲在石橋下點起來一支香煙,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他抽了很久,有人看見阿曾長長的亂發上還黏著一片干枯的樹葉,以阿曾現在的氣質來看像是一個憂郁的詩人。
紫檀樹鄉的人還在猜測這次阿曾一定會拿出黃金剪,然后找個神秘的地方以低廉的價格給當掉的。現在阿曾已經山重水復疑無路了,人們等了很久還是沒有人看見阿曾拿出那把黃金剪,人們所期盼的愿望,如果一直沒有實現,他們就會對自己羨慕的東西產生仇恨。而此時,紫檀樹鄉的人們眼睛睜得大大的,阿曾只要剛踏出家門,他們就會警惕起來,他們就會神秘兮兮的,阿曾心里面很明白,他們所需要知道的是那把黃金剪。
阿曾也覺得奇怪,感覺周圍的人都虎視眈眈地看著他,讓他害怕。他去過錢嫂家的鋪子里面,對錢嫂說有人拿勢利眼看他。錢嫂說,你怕什么,做好自己的事,你沒偷沒搶他們拿你沒有辦法的。阿曾聽了錢嫂的安慰話之后,心里面果然舒坦了許多。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紫檀樹鄉漸漸地傳出來阿曾和錢嫂之間的愛情故事。有人說,阿曾早就看中了錢嫂,你可別看錢嫂快五十多歲了,老話不是說了嗎,“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錢嫂的皮膚白嫩,身材瘦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姑娘。再說了,在世界上蒼蠅不叮無縫蛋。也有人說,是錢嫂勾搭人家阿曾。旁邊的人插過話說,勾搭個屁呢,你也不看看阿曾除了窮還有什么,旁邊的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阿曾聽到這些閑言碎語的時候心里面很焦躁。他去過紫檀樹鄉的大樹下,下面圍著一圈人正在下棋,有女人正在旁邊嗑著瓜子,她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閑聊著,一團人圍在一起要是不談床上的那點兒事情是極其乏味的,也不知道誰把話題扯到了錢嫂的身上,一扯到錢嫂的身上大家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都急著發言,好像要把心里面想的東西全部倒出來,被人哈哈大笑之后,口述者像是得到了獎賞一般。阿曾聽見了捏著拳頭,推開那些擋住去路的人,然后,用拳頭砸在了女人的臉上,女人的鼻子上冒出來兩條紅色鮮血,阿曾還想繼續砸幾下,圍觀的人把阿曾給拉開,被打的女人家的男人來了,拿著一只拳頭砸在了阿曾的臉上,阿曾的兩只眼腫得像是熊貓的眼睛,黑乎乎的一圈兒,像是畫上去的。阿曾的鼻子上冒出來鮮血,他用手掌抹了一把,把鮮血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他就這樣屈辱地跑回了家。他從門背后拿起來一把生了鐵銹的鐮刀跑了出去,他一邊走一邊砍斷路邊的荒草,等他重新回到大樹下面的時候,人們早就不在了,大樹下面只留下一地的瓜子皮,他在大樹下面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把鐮刀砍在大樹上,砍了一陣之后,他坐下來氣喘吁吁地把鐮刀丟在了草窠里面,敗興而歸。
錢嫂聽見別人在背后的議論聲,她聽了不當一回事。心態比阿曾要平和許多。有人當著錢嫂的面問錢嫂,是不是晚上想男人了?錢嫂一臉懵,最后看見別人嘲笑她,她心里面的一團怒火,嘭的一下給炸開了。錢嫂拿起一團面甩在別人的臉上,旁邊的男人正要上前摟住錢嫂的脖子,錢嫂上去就是狠狠的幾爪,抓得男人滿臉的血道道。錢嫂坐在那兒說了句,身正不怕影子斜,男人齜牙咧嘴地跑走了,女人跟在男人的后面罵罵咧咧的。
錢嫂和阿曾之間的故事被人們越描越黑,阿曾聽見了這些人說話之后,他已經無法解釋,紫檀樹鄉的人們愿意相信這些事情是真實的,他們甚至希望能聽見更多匪夷所思的故事,這樣能讓他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
錢嫂家的生意也越來越差了,早上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什么人,只有那些趕著去學校的孩子們去錢嫂的攤子上買幾個包子、油條。
沒有生意之后的阿曾過得渾渾噩噩的。他去橋洞下把那些垃圾清理干凈,重新擺上音箱,拿起剪刀,一天下來很少有人愿意停下車去阿曾那兒剪頭發。沒事的時候阿曾就去旁邊看別人下象棋,只等到天色已經黑下來之后,阿曾才感覺到自己餓了。他把攤子收拾干凈,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回家,到家之后,他從櫥柜里面拿出幾個饅頭搭配著一碗咸豇豆吃著,阿曾吃著,腦袋里忽然想起錢嫂,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覺得是自己害了錢嫂,他不敢去面對,整個人顯得非常疲憊和憂郁,心里面像是藏著一塊兒沉甸甸的石頭。
錢嫂一點兒都不怕別人說閑話,她看得開。
錢嫂在空下來的時候,她去娘家找了自己曾經認識的紅娘。錢嫂還給紅娘帶來一籃筐的饅頭。紅娘笑了笑覺得這東西太賤了,拿饅頭送人這不是開玩笑嗎。錢嫂能言善辯和紅娘說了幾句,紅娘聽了錢嫂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情麻煩她,而是為了阿曾。紅娘一聽阿曾,她搖了搖手說,阿曾這懶漢誰愿意嫁給他。紅娘滿臉的不屑,根本沒有興趣再聽錢嫂說下去。錢嫂坐在紅娘家已經說得口干舌燥的,紅娘不愿意給錢嫂幫忙,快到晚上的時候,錢嫂失落而歸,她帶給紅娘的那筐饅頭別人原封未動,她只好帶回家,她坐在家門口的凳子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阿曾也想過離開紫檀樹鄉,去別的地方瞧一瞧,他規劃過自己的計劃,也盤算過自己的吃喝開銷,統統一計算,阿曾是沒有經濟實力去實施這個計劃的。他想過賣掉黃金剪,他把檀木盒子里面的黃金剪拿出來,搭上了去往縣城里面的客車,他在車上想著把黃金剪賣掉就可以獲得一筆錢,自己就可以拿著這些錢去往遠方了,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他要逃離這個地方,讓紫檀樹鄉的人們看不見自己。汽車到了縣城,阿曾從車上跳下來,他心里面想著自己馬上就是一個富貴的人了,他嘴角笑開了花。他快速地走進當鋪的時候,把懷里面的檀木盒子打開,拿出里面的黃金剪,當鋪的老板正趴在臺子上面玩手機,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根本沒有發現阿曾。阿曾剛要喊老板的時候,他張開嘴巴,但是喊不出口,他腦子里面想著父親在彌留之際對自己說過的那一席話,這把黃金剪世代單傳,就是餓死了也不能賣它。父親離開已經十年了,這句話依然在阿曾的腦袋里面記憶猶新。他又想起老家祠堂的墻壁上掛著的宣傳黃金剪的海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辦,非常猶豫,也不知道賣掉黃金剪會不會發生一系列的紛爭和矛盾。他又反復告誡自己黃金剪是自己的,自己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不需要采納別人的建議,也無須看別人的眼色。他晃悠悠地走到當鋪的窗欄邊,心里面又軟了下來,很奇怪的,他長嘆一口氣,仿佛手上拿著的不是黃金剪而是一個無價之寶。阿曾從當鋪里面跑出來,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沉默了許久,點了好幾根煙,心里面像是搖擺著一只秋千,總是停不下來。阿曾最終還是舍不得把黃金剪當了去,他把黃金剪重新包裹住放進檀木盒子里面去,他從小街上走出來,在街道的拐角處看見有一老頭正在賣著幾盆鮮花,阿曾看見一盆百合花正開著,周圍還立著幾個暫未開放的花苞,枝干上的枝葉碧綠惹眼。阿曾一眼就看中了,拿著這盆百合花回到了家,放在了陽臺上,他躺在床上瞇著眼睛想著一些事情,夜幕已經慢慢地降臨。
錢嫂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阿曾,她家的生意越來越差,錢嫂在沒事可干的時候端著凳子在門口繡花,這幾天,錢嫂發現自己的肚子有些疼痛,她沒有當回事兒,繼續在門口咬著線頭一針一針地繡著花瓣。錢嫂這幾個月老是吃不下去飯,只要腹部疼痛的時候,她總是從抽屜里面拿出來止疼藥,勉強的對付一下,阿曾幾次從錢嫂家的門口路過,他看見錢嫂的臉沒有一絲血色,錢嫂靠著墻壁,瞇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阿曾也不敢上去打擾。阿曾為了少惹紫檀樹鄉的人們嚼舌根,他確實是有些害怕了,他并不是怕自己的名譽被別人踐踏而是怕錢嫂,錢嫂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活。之前,阿曾聽說過錢嫂的男人是一個酒鬼,有一次從外面喝酒回來,摔在了琴河里面,一個星期之后才被人發現,打撈隊打撈起來的時候,男人全身已經浮腫腐爛了,臉部已經看不清楚了。錢嫂蹲在那兒哭了半個多月。從那一刻開始,錢嫂變成了一個寡婦,一個人帶著孩子,阿曾也在腦子里面胡思亂想過,要是和錢嫂一塊兒生活,錢嫂會不會生活得好一點兒,他不敢開口,也不敢和錢嫂許諾什么,每天過著百無聊賴的生活。
阿曾有一天出門看見錢嫂家的鋪子關門了,木門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口一只雞正在啄著幾粒米。
阿曾有些好奇,猜想著錢嫂去了哪兒呢?他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剛好碰見了錢嫂的兒子根生,根生剛剛從藥店里抓藥回來,臉頰上都是汗水。阿曾一把抓住他問根生,你娘呢?根生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阿曾說,我娘病了。阿曾問他,你娘得了什么病?根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根生說完話就跑走了。
回來的時候,阿曾沒有心思,這幾天天氣干燥,阿曾想起了擺放在窗臺上的百合花,急急忙忙跑進廚房里拿起水壺澆在百合花上,阿曾看見百合花已經全部枯萎了,他才反應過來,水壺里面裝的是滾燙的熱水,熱水把百合花已經燙死了,他聞到一股植物散發出來的清香味。阿曾把百合花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撿起來,長長地嘆一口氣。
阿曾是從來沒有想過錢嫂會生病的,這就像阿曾從來沒有預料過自己會沒有老婆一樣,他不敢去看錢嫂,他忌諱有人在背后說閑話。他已經偷偷地去醫院打聽過,問過打掃衛生的阿姨,阿姨說,聽她說過,之前一直就有肚子疼痛的癥狀,可是這女人啊沒有引起重視,每次肚子疼的時候都讓她兒子去藥店買止疼藥,這一段時間,這個女人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來醫院檢查之后,才發現自己得了胃癌。唉,可憐呢。阿曾聽了這句話之后,整個人呆住了。他的眼睛沒有掉眼淚,而是久久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他臉色雪白,嘴唇烏黑。他慢慢地找到門口的一把鐵椅子坐下來,冷冷地看著遠方。
阿曾再也沒有猶豫,他把自己家里僅剩的一點兒家當全部賤賣了出去,他甚至把自己剃頭的工具都給賣掉了。有人笑話他說,問他是不是賣了工具準備進城當“皇帝”去,阿曾沒有搭理別人,他走到半路上時想著那把黃金剪要不要賣了去,他在心里面想著,也許賣了黃金剪就能救錢嫂一命。
阿曾把那些自己變賣家當換來的錢,去超市買了他之前從來不敢買的東西,腦白金、成人奶粉等,還去藥店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補品,他買的東西真不少,有人看見阿曾拿著禮品從外面回來,走在小街上,他們發現之前一貧如洗的阿曾忽然一下子變富裕了,手上拿著的禮品完全像是一個要去迎接新娘的人,他們看見阿曾笑著說,阿曾,你是不是要結婚了?阿曾不搭理。有好奇的小孩子攆上去,阿曾會扭過頭罵幾句,然后撿起帶上的小石子扔過去,那些孩子才敢停住腳步,作鳥獸散。
錢嫂家的門敞開著,根生正在稻谷場上拿著一只黑乎乎的陶罐煮草藥,藥罐里面噗噗的發出聲音,空氣中布滿濃重的苦澀木草味道。阿曾醒了醒鼻子,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小孩子扭過頭看見阿曾喊了他一句,阿曾微笑了一下,然后走進錢嫂家的臥室里去,根生的手上拎著阿曾帶來的禮物,當阿曾看見躺在床上的錢嫂時,他心里像是有一只猴子在使兒勁地撓他一樣疼痛難受。阿曾喊了錢嫂一句,錢嫂輕輕地答應著。阿曾看見錢嫂的臉頰很黑,嘴唇上已經沒有一點兒水色,錢嫂用手指著木桌上的一只蘋果,笑著對阿曾說,拿著吃。阿曾點了點頭。阿曾拿起那只蘋果,蘋果的一側已經發黑腐爛了,但是阿曾沒有讓錢嫂發現,而是當著錢嫂的面把那只爛蘋果給吃了下去。錢嫂的嘴角笑了一下,蜻蜓點水似的,阿曾也笑了一下。根生正拿著蒲扇從外面端過來陶罐,阿曾上前幫忙,拿起陶罐然后把草藥的藥汁全部擠在白色的瓷碗里。阿曾給錢嫂的背后墊上一只枕頭,錢嫂慢慢地移動起來,身上散發出屎尿味兒。阿曾并沒有嫌棄,而是拿起湯匙一勺一勺地喂錢嫂。錢嫂微微閉上眼睛,一滴淚水無聲地掉落下來,這滴淚水正好滴在阿曾的手背上,阿曾的心像是一面鏡子一般碎了。
阿曾給錢嫂喂完藥就跑回去了。
他跑回家大哭了起來,他在心里面大聲地吶喊著,我要救錢嫂,我一定要救錢嫂。阿曾把五斗櫥里面的黃金剪拿了出來,他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然后搭上去往縣城的客車,在客車上阿曾一點兒精神都沒有,整個人完全陷入到悲傷的環境中。
客車到達縣城,阿曾把手中的檀木盒子包裹好,跑到當鋪的時候,他使勁兒拍打著桌子,當鋪老板正拿著放大鏡正在研究一塊兒玉石,阿曾的到來打亂了老板的興致。
老板問他,當什么?
阿曾說,黃金剪。
阿曾把檀木盒子打開,把黃色綢布掀開,小心翼翼地拿出黃金剪。
老板說,這東西哪來的?
阿曾說,祖上傳下來的。
老板說,你就是曾氏的后代?
阿曾點了點頭。
老板從窗戶里面伸出手,把黃金剪接過來,用放大鏡看了一眼就哈哈笑了起來。
阿曾問,你笑什么?
老板問,你要把這把剪刀當掉干甚?
阿曾說,救人命!
老板點了點頭,然后悠悠地從里面的隔層中走出來,走到阿曾的面前說,實話告訴你吧,這把剪刀是假的,它不是一把黃金剪而是在外面鍍了一層黃色的鍍層,就像廟里面的菩薩,其實就是泥巴做的,但是她鍍上了金粉就是菩薩了,你懂嗎?
這一定不是假的,老板你再看看。阿曾不相信,大聲說。
老板搖了搖手說,年輕人,我干這行已經二十幾年了,從來沒有看錯過一件寶貝,年輕人,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拿回去,問問別人吧。
聽了這句話之后,阿曾整個人懵了,眼淚忽地流了下來。
阿曾正從當鋪走出來的時候,當鋪老板喊住了他,從口袋里面掏出來一疊錢遞給阿曾,救人要緊,拿著,等你有錢了再還我,江湖救急。阿曾看著老板的笑臉,他忽然腳下一軟,跪了下來,當鋪老板快速將他扶起,并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曾飛跑著奔向錢嫂,晨光透過街道兩旁的樹葉斑斑駁駁地照射下來,阿曾發現,他的身上灑滿了陽光,就連自己的影子,也在日光里,在樹葉與樹葉的擺動中斑斑駁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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