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天成 別開生面

孫文華

與兩個兒子同列唐宋八大家;《三字經》亦寫入“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若再細思，他兩個兒子何以成才，與其所受家庭教育又有著怎樣的關系;圍繞蘇洵，其身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他的一生究竟是怎樣的一生……這一系列懸疑便成了人們追索和探究的課題。三蘇研究專家、作家、詩人劉川眉集他對蘇洵數十年深入的研究，用他生動、搖曳多姿的文筆，借《蘇洵新傳》這本書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解讀的窗口，而且解讀得如此動人心魄，讓人一捧讀，便難以放下了。直至掩卷，還久久地浸淫在這本書中，浸淫在一代布衣鴻儒的傳奇故事中。

多年前劉川眉便有《眉山蘇洵》問世，且深受讀者喜愛，如今再次修訂出版，著實是在掘一口深井，讓人為之嘆服。

全書以五十六歲的蘇洵重陽節這天應邀參加宰相韓琦的一次家宴歸而賦詩《九日和韓公》作為“引子”，用飽蘸深情、扣人心弦的筆觸，為我們描摹、勾勒了一幅晚年蘇洵圖，如同一扇重門，即將被徐徐打開，如此開頭確有四兩撥千斤之功。

一

為蘇洵立傳，劉川眉研究得深，研究得透，唯其把脈穩和準，所以能做到寫人見性，入木三分，絕不虛妄。

一是探其家族淵源，究其成才本源。無論對祖父蘇杲、父親蘇序、二哥蘇渙等的描寫，都能于不長的文字篇幅中，還原人物的本真，讓人物鮮活、生動起來。譬如蘇杲的受人尊崇信賴、善理財持家、樂善好施，蘇序的疏達不羈、慈悲心腸、俠膽義氣、因材施教，蘇渙的聰明穎悟、解褐西歸、觀者塞途，無一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二是探其游蕩不學，究其骨子里的落拓不羈及其山水情懷。如第二章寫他“少獨不喜學”（歐陽修《故霸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志銘》），整日貪玩好耍，“要么下河游泳捉魚，用淤泥把自己涂抹成烏黑的泥人，讓路過的人嚇一大跳，要么爬樹登山，偷摘別人家樹上的橘柚，采食山中紫紅熟透的桑椹”;寫他最喜“玩騎竹馬游戲”，寫他“進了學堂如進了牢房，成天如坐針氈，魂不守舍”，可謂傳神之至。又引他四十多歲所寫回憶少年壯游的一首五言長詩《憶山送人》：

“少年喜奇跡，落拓鞍馬間。縱目視天下，愛此宇宙寬。山川看不厭，浩然遂忘還……坐定聊四顧，風色非人寰。仰面囁云霞，垂手撫百山。臨風弄襟袖，飄若風中仙。”

結合詩句，不吝筆墨，盡情展開想象、描摹，寫他“在學堂念書的時候，就經常逃學，不惜走幾十里地，去登城西的棲云山，坐在山坡上，觀云起云涌，睹兔走鶯飛;或者去山腰的棲云寺，聽和尚們誦經，看他們正兒八經地做佛事”，寫他“特別喜歡一個人到縣城東面岷江岸邊的蟆頤山游玩，到那里仰望一棵棵高大的美楠翠柏，入重瞳觀跟著大人們膜拜神奇的四目仙翁，順便也嘗一口清冽醇香的老人泉水”，寫他“足跡踏遍家鄉的三山五嶺之后，他的目光已在眺望更遠更高的所在，游了青城山和峨眉山”，把“蘇洵天性喜歡搜奇獵異，常常把眼光投向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大地，喜歡騎馬四處游歷，尤其偏愛名山大川”的神韻給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而且，劉川眉指出：

“蘇洵從小就親近大自然，眷念大自然，閱讀大自然，得山水之精妙，汲天地之靈蘊，他后來的文章寫得雄壯峻偉，人格砥礪得卓爾不群與此息息相關。”

對此，筆者深以為然。

不唯此，第三章寫他十八歲參加眉州進士科考試落第又廢學游山玩水去了，直至二十五歲那年，才有所醒悟。第四章寫他二十九歲進京參加省試、制科考試均告失敗后千里壯游，作家將與蘇洵有關的詩句信手拈來，并進一步竭盡想象之能事，寫蘇洵縱情山水以遣懷，可謂把蘇洵的落拓不羈及山水情懷給寫透了。

三是探其作為父親，究其對兩個兒子的希冀及其所作貢獻。第六章寫蘇洵壯游途中回家奔喪，始擔當起教子讀書的重任，先寫蘇洵把蘇家后院自己的書齋“南軒”更名為“來鳳軒”，兼作兩個孩子的課堂，繼而又寫他教子讀書，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和鮮明的特色，又寫兩個孩子入學之初，給他們正式取了名和字，并作《名二子說》，最后還寫到他與程夫人對孩子的教育各有側重。看似信手拈來，卻寫得頗具聲色，無不處處顯露著作家的獨運匠心，有著尺幅千里之功。

四是探其作為鴻儒，究其終有所成。

第五章“反思與轉身”寫他參加了大小四次科舉考試，每次都以失敗告終。眼看就要進入不惑之年，他開始痛苦地反思。作家先寫他一氣之下把以前寫的幾百篇文章給一把火全燒了，然后從書柜中重新取出《論語》《孟子》《六經》以及諸子百家、韓愈等人的文章，堆在書桌上，每天夜以繼日地攻讀，再寫他文思泉涌，下筆如有神助，寫成代表作《幾策》《權書》《衡書》《六經論》《洪范論》《史論》等。又寫他與張俞等鴻儒名士交往暢談，幅巾田服走進張方平官邸，到雅州訪雷簡夫，并懷揣二人舉薦信，第三次闖汴京，做自己的推銷員，終與二子名動朝野。最后寫他屈就九品小官，編撰禮書與撰寫《易傳》，身染沉疴，與世長辭，前往吊唁哀挽的官員、名人絡繹不絕。真可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又于傳記末了，辟專章寫其散文成就，思想精髓，肯定其在中國文學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及其笑傲千古的杰作。真是跌宕多姿，令人嘆服之至。

五是探其作為丈夫、父親，究其對妻子、女兒的負疚與深情。寫程夫人的溫良賢惠、謙恭識禮、勤儉持家、相夫教子、忍辱負重;寫蘇洵對夫人的中道而逝萬分悲慟、遺恨不已，援引其《祭亡妻文》，又擇風水寶地“老人泉”旁葬其妻，還鑿了兩個墓穴，以待他日自己死后與妻子同葬一處。寫他對心肝八娘的冤死悲憤至極，召集蘇姓家族男女老幼，當眾嚴厲譴責程浚薄行，并與程家斷絕往來，晚年又寫《自尤》一詩，寫出其失女之痛，自怨之深 ，同時也揭示出蘇洵憤激剛烈、嫉惡如仇的性格特點。

二

《蘇洵新傳》一書，善于合理虛構，曲盡其妙。如寫程夫人如何嫁與蘇洵，劉川眉這么寫到：

“記得少女時，有一天蘇洵跟著他父親到程家做客，順便講起他在外游歷的所見所聞，并發表自己的看法。她印象最深的，是蘇洵近乎人生宣言的一句話：做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走南闖北看世界，擴展生活天地，要不然就成井底之蛙了。當時，在場的人都聽得目瞪口呆，不是說“父母在，不遠游”嗎？這孩子把孔夫子的話當一碗寬面吃了。但她覺得，這蘇家小伙子有頭腦、有激情，是個想干大事成大業的人，雖說讀書還不上勁，但畢竟年輕聰明，后來居上也未可知。

那時，她已朦朦朧朧對蘇洵產生了好感。

不料幾年后，命運果真讓她嫁給了蘇洵。父母征求她的意見時，她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了。”

這樣巧妙的文字，我以為很有可能是虛構的，因為史書上不一定真有這樣的記載，但又讓人感覺完全是真實的。這便是巧妙虛構的魅力，也是劉川眉的匠心獨運。

《蘇洵新傳》一書，行文自然，如行云流水。一如蘇洵寫作主張：“風水相激，自然成文”，絕不矯揉造作，故弄玄虛，因而好讀。不唯好讀，且耐品，耐讀。

三

《蘇洵新傳》一書，有很強的現實意義，能以古鑒今。“知子莫若父”，對于蘇洵少年時代喜游蕩，不喜學，蘇序是“縱而不問”，“心中自有一桿秤”，“循其天性，順其發展”，劉川眉這樣寫到：

“蘇序這樣的父親，在今天可不大好找。當今的父母似乎個個都望子成龍，甚至逼子成龍。孩子們在學校成了考試機器仍嫌不夠，還要強迫他們犧牲課余去學各種各樣的所謂特長，唯恐他們去接觸大自然，去看世界，去滿足他們好玩好奇的天性。

九百多年前，蘇家的孩子們，就有了這樣順天意、近人情的父親，真算得上是幸運了。”

把筆觸伸向當下的家庭教育，真是振聾發聵，令人三思。

總之，《蘇洵新傳》是蘇洵研究不可多得的成果，填補了蘇洵研究的不足，頗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