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父親做一回“父親”

◎ 孫慶豐

近來，有一件事讓劉浩很苦惱，七十歲的父親一見到他就喊“爸爸”。到醫院一檢查，才知道父親患了帕金森病。

劉浩覺得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太不稱職了，他以為父親會永遠年輕，永遠健康，所以平時一直都忙于工作，對父親關心很少。

在劉浩的記憶里，父親不善與人交流，包括身邊最親近的人，以至于幾十年來父子之間就形成了一道很深的代溝，常常是有事說事，沒事不怎么見面。

不曾想時間倏地一晃，父親就老了。老了的父親依舊整日沉默寡言，沒事從不會主動給兒子打電話要求見面。若不是那天回去給父親過生日，父親突然喊劉浩“爸爸”，劉浩怎么也想不到父親的健康竟出了問題。

父親為什么會喊自己“爸爸”呢？劉浩苦思冥想，突然想起父親有一張珍藏的爺爺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上的爺爺穿著一件藍色的中山裝，奶奶生前總說劉浩的長相與年輕時的爺爺十分相像，而父親過生日那天劉浩正好穿了一件藍色的中山裝。

哦，原因終于找到了，原來父親把自己當成年輕時的爺爺了。劉浩是個相聲票友，每次和票友們聚到一起說相聲時都會穿上中山裝。那天說得正起勁時，劉浩突然想起中午要給父親過生日，于是沒來得及換衣服，就直奔父親家，誰料偏偏那天父親就發病了。

劉浩點燃一支香煙，在繚繞的煙霧里，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奶奶生前曾不止一次對劉浩說，幾十年來父親之所以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流，是因為爺爺去世太早，讓父親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爺爺年輕時是一名地下黨員，由于被叛徒出賣，他在父親出生后不久就被日本鬼子殘忍地殺害了。

也就是說，父親自小就失去了父愛，從不知世間“父愛”為何物，小時候跟著奶奶吃苦受累，常常因為沒有父親被鄰家的小孩子欺負，心中積攢了太多的委屈。父親對爺爺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張穿著藍色中山裝的照片，難怪有一次母親洗衣服忘記了給父親檢查衣服的口袋，把那張照片揉搓得皺皺巴巴，父親因此生了很大的氣，原來父親一直把爺爺的照片帶在身上啊。

現在，父親不僅老了，還有病了，劉浩放下手中的工作，也不說相聲了，整日陪在父親身邊。自從父親患病后，居然比以前話多了，每天一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找“爸爸”，看到劉浩在身邊，臉上就露出了孩子般純真的笑容。不過，父親喊劉浩“爸爸”，前提是必須每天穿著那件藍色的中山裝，一旦劉浩換了衣服，父親就把劉浩當陌生人了。

有一天，父親依偎在劉浩懷里，撒著嬌說：“爸爸，我想要玩手槍，去抓叛徒，給你報仇。”劉浩就去商店買了一把玩具手槍，自己則脫掉中山裝扮成了叛徒。看著父親拿著玩具手槍，沖著劉浩一邊開槍一邊流著淚說，你這個叛徒，還我的爸爸，劉浩的心里簡直就在滴血。等劉浩再次穿上中山裝，父親高興地對他說：“爸爸，我給你報仇了，以后叛徒再也找不到你了，你也別再離開我和媽媽了。”

“好好好，”劉浩說，“我會每天都陪在你身邊保護你，不再讓別人欺負你。”父親一聽立刻高興了，說：“爸爸，我想玩捉迷藏。”劉浩剛藏起來，就聽到父親哭著喊“爸爸”，劉浩問父親怎么了，父親說：“我不玩捉迷藏了，我怕又找不到爸爸了。”劉浩安慰父親說：“那我們不玩捉迷藏了，你想玩什么游戲？”父親說：“什么也不想玩了，我就想讓你抱抱我。”

若不是父親患病，劉浩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抱父親，原以為父親身體會很重，不曾想父親卻這么輕，輕得，只剩下一把瘦弱的骨頭，讓劉浩說不出有多心痛。這時，父親又撒著嬌說：“爸爸，親親我好嗎？”若是換在以前，劉浩是絕對沒有勇氣親父親的，可是現在，吻著父親的額頭，父親居然像一個幸福的嬰兒，在劉浩的懷里恬靜地睡著了。

爸爸，爸爸，看著眼前熟睡的父親，因為極度的內疚和心疼，劉浩的淚水嘩地就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