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對一棵樹

◎ 耿艷菊

小院子落成，首先要選陽光好的地方種下一兩棵樹。小時候在鄉下，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有幾棵枝干高大的樹，在樹下干活，吃飯，閑坐，曬太陽，聽鳥鳴，一年四季的光陰隨著樹的榮枯而緩緩流轉著。

樹是院子的生機和靈魂。青磚灰瓦的房子，干凈的白石灰圍墻，靜靜地矗立在廣闊的天宇下，沉默孤寂，冷清黯淡。而伴隨著一棵樹的生長，抽枝，發芽，繁盛，熱鬧，讓磚瓦、灰墻都有了溫度和生氣。

走過一方樸素的院落，幾棵郁郁蔥蔥森然茁壯的樹木，樹下有閑閑的輕語聲和清清的笑聲，這樣的平常人家給人的是靜謐安閑的感覺，覺得親近而喜悅，想這院里生活的人是善良明媚的。

從前，家里的小院中有三棵很粗碩的樹，一棵梧桐樹，一棵楝樹，一棵槐樹。似乎記事起，它們就是很粗碩高大的樣子。一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平平常常、素素樸樸的小院子猛然間換了新裝，著實讓人驚喜雀躍。淡紫色的梧桐花碩大高貴，楝樹的花細小精致，槐花密密簇簇，花香彌漫的春日，如錦似緞。夏天也好，片片樹葉搭起了天然的翠帳，給小院送來了清涼。秋風起，葉子黃黃綠綠，隨著季節飄零，卻沒愁緒，沙沙簌簌，靜寂的午后慢慢聽，竟是音樂一樣美妙。冬天萬物沉寂，樹木搖落，枝枝丫丫凌寒而立，姿態優雅，古墨畫一樣韻味悠長，讓寒冷的生活看得見幾分詩意和希望。很快，春風一吹，這些蒼然的古畫一樣的枝條就柔軟了。

樹木隨著季節流轉，風景不同，但每一個季節都有可以令人靜心欣賞的美，這是平淡寂靜又瑣碎繁擾生活里的安慰，是自然的恩賜和慈悲，像陽光的溫暖明亮，清風的愜意和暢，月亮的溫柔清朗。祖祖輩輩的親人也許說不出，也不曾說出這么矯情的話語，但他們的眼神里和內心深處一定安放過這些美麗的風景。

祖母喜歡和樹說話，門前的那棵老槐樹下，她吃完飯就搬一個小板凳坐在那里，手中有時擇一把青菜，有時剝著一筐豆子，嘴里輕輕絮絮說著什么，好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聊天。一會兒說著說著獨自笑了，一會兒又暗自嘆氣。

我曾經悄悄站在祖母身后，聽她和樹的傾談。她真的把樹當成了生活中無話不談的知己，歡喜和憂愁，快樂和傷心，點點滴滴，小事大事，都會向那棵老槐樹講述。風徐徐吹著，一瓣槐花落在了她銀白色的發髻上，這樣的時光靜美安閑。

我是理解祖母的，當開心或難過的時候，我也喜歡去和樹分享。屋南角的那棵梧桐樹，我也是把它當朋友的，那里清幽安寧，也沒人打擾。尤其是每當碰到想不通的事情時，或氣憤的時候，我都要去梧桐樹下靜靜待一會兒。我不像祖母那樣絮絮講述我的委屈，就靜靜地待著，學著梧桐樹的沉默和平靜一點點讓自己冷靜，客觀地去看待問題。委屈看起來一分也沒少，但我已是平和的了。

樹在我眼里一直是智慧的，寧靜，沉默，不卑不亢，哪怕受委屈，也不會自降格調去爭辯。寒來暑往，風晨月夕，每一個時刻都自成風景，活得優雅美麗。

后來離開了鄉下的樹木蔥郁的小院，到遠遠的城里工作生活，城里到處也有蔥郁的樹，每每看到，總覺得親切。鋼筋水泥，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樹木依然在盡著自己的本分，為周圍的環境送一份清新和適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