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9年西康建省后,當地的司法機構和程序逐漸完善。本文以清朝趙爾豐的改土歸流為時間節點,對康區改土歸流前后的司法情況進行梳理。涉及康區歷代的法律內容及其特征,其中側重于刑事方面的內容。在實際生活中,康區人民以習慣法作為執法標準。對西康建省以前康區司法概況進行梳理,為建省后完善當地的法律體系有很大的幫助。
關鍵詞:康屬地區;司法;西康;習慣法;改土歸流
西康位于四川、云南、西藏和青海之間,靠近印度和緬甸。它不僅是連接各省的咽喉,也是通往外國的重要門戶。[1]“康區”是“康巴藏區”的簡稱,又叫“康藏”,康區是指今四川省甘孜州和阿壩州的一部分、西藏的昌都地區、青海省的玉樹州和云南省的迪慶州等地區,大致包括西藏丹達山以東,大渡河以西,巴顏喀拉山以南、高黎貢山以北的一帶地方。[2]康區地域遼闊,人口眾多。康區藏族是我國藏族的一大組成部分,大致形成于公元7世紀至12世紀。[3]自吐蕃王朝滅亡之后,歷代封建王朝為了實現有效統治,實現以“土官治土民”的方式。
土司制度在藏區又稱封建農奴制,從元朝開始在各民族聚居的府、州、縣設立土官,是其所轄地區的最高統治者,具有絕對權力,這一做法逐漸形成制度。在土司制度下,土官的話語就是絕對的權力,因此在這種情形下,康區的社會秩序與是否僅靠土司的絕對權力進行維持。
一、改土歸流前康區的司法概況
改土歸流前,康區就已經有成文法了。西康司法在秦漢以前已不可考,至唐時藏王松贊干布制定頒行康藏之法典,西康亦一體奉行。其法共四十條,十分之二五為破和合僧律,四分之一五為民律。舉其要著,如殺人者抵罪,爭斗者罰金,盜賊者照其所竊財物之九倍罰之,寇盜他國者斷肢,誑言者割舌,實為康藏成文法之嚆矢,亦即康藏土司喇嘛迄今奉行刑律之淵源也。關于民事方面,有度量衡制及敬孝等條例,后皆沿用之。[4]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對清海藏區頒布《西寧青海番夷成例》,共計六十八條。在此前后對康區頒布了《夷律》六十條。[5]它們的不同之處在于條目數量上《番例》比《夷例》多八條,且法人之間的等級有差別,但是在處罰牲畜的基數上是相同的。在刑事法規上鼓勵舉報具有犯罪行為的人和事,判案重證據;盜竊犯罪是過去部分藏區較為普遍的犯罪形式。因此為了保護個人的私有財產,在《夷律》中關于偷盜和搶劫的條例也比較多。
康區藏族因地勢關系,人們居住分散,因此法律條文無法普及的地區,主要是采取的鄉規民約或者地方的習慣法。康區的大部分農業區,每年春播之后,所有牲畜一律禁止敞放。如果牲畜進入田地里踐踏農作物,將會根據農作物的損壞情況對牲畜主人進行一定的處罰。康區人民的家庭結構比較簡單,尤其是牧區。傳統承繼之制,亦無男女之分。婚姻制度一般為一夫一妻制,但受經濟條件、生存環境等因素的制約,間或有兄弟共妻、姊妹同夫者;或女贅佳婿,子作喇嘛,或女婿承繼,親子他從。從不為家庭財產的一次次分割而勞神火削弱其經濟勢力。[6]在婚姻方面多由男女自由結合,自由解體,很少有人進行訴訟。在家庭財產方面的繼承,不分親疏、老幼、男女都可以進行繼承。在牧區,女性也是合法的額繼承者。“康民多數信佛,凡是兩個兒子的人家,終得送一個去學喇嘛,兒子較多的人,當然送去學喇嘛的人也比較多,直接承繼子好的,普通只留一個兒子。”[7]如果沒有子女的人家,則最終根據遺囑分配,沒有遺囑則財產的十分之六就捐贈給寺廟。
在訴訟程序方面,訴訟沒有訴狀,也沒有訴訟費,但是要繳納手續費。由土司審判的案件,如果判決后起訴人不服,則是沒有權利進行申訴的。土司具有絕對的權力,由于沒有權利的制約,因此案件的審判與土司的個人能力與喜惡有關。土司、千戶、百戶、百戶長、部落頭人等用刑較為殘酷,且往往意氣用事,輕罪重罰的情況也不少見。
康區藏族民間通用的刑律,即無完整而有據可循的法律條文,也沒有官府適時公布的法律典章。立法依據多為百年來形成的并被公眾所默認的傳統規范和土司、頭人的意志。在刑律方面,(1)有侵害個人利益罪;(2)人身傷害罪;(3)掘毀墳墓及褻瀆祀典罪;(4)侵害財產及權益罪;(5)侵占罪;(6)欺詐罪;(7)侵害公共利益罪;(8)妨害社會秩序罪;(9)放火決水罪;(10)對寺廟不敬罪;(11)侵害部落利益罪;(12)外患罪;(13)血親復仇。這些刑律的處置都比較嚴厲和野蠻,大都數都是處以死刑。康人的刑法殘酷,罰金,鞭笞,禁錮,剜目,割鼻,剁手,刖足,投河,剝皮,惟無大辟耳。其捕擒賊盜,仍有槍斃斬首碎尸之事,其刑皆由土司,呼圖克圖,鐵棒頭人任意為之。刑具有皮鞭,黑屋,鐵鐐,鐵煉,鐵刀等項。[8]其中的血親復仇更是有原始部落的野蠻,凡是同村有人被他村人所殺,則全村人都要為他報仇,如果遇到他村人,則不管是否仇家及兇手有無關系,都將會被殺害。這一刑律是被認可且合法的。如果要想這種爭端能夠停止,則請第三村寨頭人或者有威望的人出面進行調停。調停后的結果則是令被告進行賠命價,賠命價折算成現金。松贊干布時代的法律規定,殺人者償命,后來由于宗教和經濟原因,演變為殺人者賠償命價,附加必要的懲罰。命價的多少,依據死者身份的高低、家族權勢的不同而有所不同。[9]由此可見,這樣的刑律其實也并沒有做到公平公正,對特權階層也進行了維護,將人的生命用金錢分成了三六九等。有權行使法律職權者為土司、千戶、百戶、百戶長。土司、千戶、百戶、百戶長以下有小頭人、村長及部落頭人階層。罪大惡極者,由土司、千戶、百戶、百戶長處分;輕者則由當地頭人等裁判。[10]
二、改土歸流后康區司法概況
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積極在巴塘推行川邊新政的駐藏幫辦大臣鳳全被保守的當地保守勢力殺害,清廷震動,大大加快了川邊新政的推進速度。1905 至 1911 年,川滇邊務大臣趙爾豐雷厲風行地在川邊藏區推行了以改土歸流為主要內容的經邊措施,對川邊地區的政治有巨大深遠的影響。所謂改土歸流,即改世襲的土司制廢除,設立府﹑廳﹑州﹑縣,由中央政府派遣有一定任期的流官進行管理。清代大規模的改土歸流一共發生過兩次,第一次是雍正四年至雍正九年(1726-1731)之間在云南、貴州、四川、湖北、廣西等地推行的改土歸流;第二次即趙爾豐在清末推行的川邊改土歸流。[11]
文中所講的改土歸流主要指的是趙爾豐在清末推行的川邊改土歸流,并于光緒三十二年七月頒布《鄉城改土歸流章程》。對設官、頭人、糧、賦、墾田、訴訟、差役、寺廟、學堂、司法、社會風俗等均做了詳細規定,共計39條。[12]《章程》在訴訟刑事案件方面,規定“凡漢蠻僧俗教民人等,皆歸地方官管理。無論何人,不行干預其事”;“殺人必須抵命,其中或有情節輕重之間,聽官審斷,自能為之剖白,不準私自賠銀了案”“凡有夾壩搶人謂之劫,拿獲立予正法”;“偷物者謂之竊,被人拿獲者送官,除追還原贓物外,初犯者杖,犯二次者責枷,犯三次者罰,永遠為人奴,犯四次者充軍”,“若與他婦女茍合謂之奸,犯奸者男婦皆有罪,男杖責-千,罰銀兩平。女掌嘴五百,罰銀兩平。無銀則作苦工三年。犯兩次者,男女責罰皆加倍。犯三次者,責罰遞加后,仍于充軍”;“強奸者,男子正法,女子免罪”。[13]
康區的藏族土司、千百戶,不同程度地受到清末改流的沖擊。但是后來由于政府管理松弛,土司、頭人的勢力又逐漸抬頭,仍然操縱著當地的事物和掌管著生死大權。這一時期的法律特征則是習慣法與成文法兼收并蓄,奉行“在上者應受于法律,窮民應受制于合理之制度;立度量衡;開阡陌;教民寫讀;爭斗者罰金;殺人者抵罪;盜賊則照其所竊財物之九倍罰之;寇盜他部者,斷其一肢而流之;誑語者割舌;使民祀神;孝敬父母叔伯;以德報怨;勿與良民斗;熟讀圣經,明其儀理;信業報;凡背教義者棄之;助汝鄉里;節飲有禮;還債宜速;勿用偽度量衡;勿聽汝妻之所言;茍有然諾,以神為證”的立法理念。[14]
民國成立后在西康地區設立了司法機構。縣知事兼任訴訟,適用現行法令,司法經費無專項,惟征收訴訟費以充之。民國十三年駐軍內移,司法權遂操諸喇嘛土司之手,民國二十七年,西康建省,中樞令設司法籌備處。
三、康人刑事習慣法
在這個具有獨立的語言、文字、宗教和生活習慣的地方,習慣法沿襲千年,順應著當地的風土人情,在上者應受于法律,窮民應受制于合理之制度。對于當地的百姓來說,習慣法是他們世代流傳并約定俗成應當遵守的條文。康人的風俗習慣與內地迥然不同,西康地處邊遠,漢藏雜居,一切民刑訴訟向來都多遷就習慣。[15]西康地區的習慣法主要分為民事、刑事及行政這三個方面。本文主要對康區建省前得刑事習慣法進行研究。刑事方面的刑法主要涉及搶劫、殺人和碎尸這三個方面。西康原為未經開化之地,所有法律行為多為隨俗雅化,毫無準則可循。不過在任何社會所公認者,如侵害部落利益之罪,則必科以死刑。[16]康人的刑事習慣法中,主要分為搶殺、喪葬。
西康地區的搶劫十分普遍,并且有搶劫謀生的人。因為在習慣上,搶劫是不犯死刑,甚至是不犯罪的。如果甲地的人到乙地進行搶劫,乙地在被搶劫后只會實行兩種方法,一是仍然施以搶劫的報復,二是找到第三者,然后約合雙方進行談判。[17]如果進行搶劫報復,必然會最后陷入循環無終止。這時就需要請第三方進行說合。第三方多為當地有威望的人或者土司頭人。在談判的過程中主要是側重于賠償,而不在于懲罰。如果甲乙兩方曾經互相搶劫,則根據兩方的損失大小進行賠償。損失較大的與損失較小的部分抵消后,多出的部分則由損失較小的加倍賠償。審判結束后,雙方遵守履行,并要拿出相當的物質報酬酬謝第三方說理人。
西康人嗜殺成性,酒后更為厲害。當時當地殺人不必償命,也無需坐牢,被殺的一方可以實行暗殺或者報復。成仇則會繼續拼殺,若講和則償付相當的銀兩為命價。命價的等級一般依死者的身份而定,普通以6稱銀子為準,多則在10稱以上,在償付后一場命案即可宣布解決。[18]如果受害人是沒權沒勢力的人,他們只能忍氣吞聲。相反有權勢的有錢人則可以肆意妄為,并且搶殺成為了一種增加財富與權勢的手段,并逐漸成為一種風俗習慣。
在西康地區,當地的人們在喪葬方面有三種形式,分別是天葬、火葬和水葬。人們根據自己的財富,選擇一種。天葬則必須把死者的尸身用利刀斷碎,和著糌粑,供雕鳥吃盡而后止。水葬則把斷碎了的尸體,任其 浮沉水中,以飽魚腹。這在普通的刑法看來,碎尸的犯罪,并不亞于殺生人。[19]這在當地人眼中是一種虔誠的宗教行為,因此不能以我們的文化背景去審視對錯。這些特定的習慣法反映了西康地區社會的全貌,維持了這一地區的獨立的長期性,但也擾亂了西康的社會治安和阻礙了該地區的現代化。[20]
康區建省前的已經有一定的法律基礎,這對建省后的西康司法改革奠定了基礎。雖然建省以前,康區人民的司法意識淡薄,但是他們遵循著傳統約定俗成的習慣法,以此維持著社會秩序。對建省前康區的司法沿革進行梳理,有利于后期西康建省后,內地現行成文法在該地區的推行,遵循當地的風俗習慣,便能更好地實現司法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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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受西南民族大學2021年研究生創新科研項目(CX2021SP137)資助。
作者簡介:何倩(1996-),女,漢族,四川達州人,西南民族大學,研究方向為專門史,20級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