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逸梅

在我的一生中,從我開始識字起,書便與我結下了不解之緣。它們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讀書和寫書,成了我生活中的常規,成了我的必修課。在我看來,有書讀,有書寫,是人生一大幸事。世上有許多人不識一個字,一生沒有讀過一本書;也有的人,雖然識字,但幾乎不讀書,這些人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呢?對我來說,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的生活離不開書。每天必讀,而且讀得廣而雜,可以說是博覽群書了。但我一直偏愛讀舊體詩,特別是唐宋的詩,我很早就能背誦了,但我還是一有空就翻上幾頁讀一讀。古代詩人那精湛的詩句,巧妙的用詞,以及優美的韻律,讀后猶如品嘗到一杯美酒,能使我忘掉生活中的不少煩惱,把分散的思想集中到寫作中去。讀舊體詩,更重要的還為我的寫作打下了扎實的基礎。雖然我沒有成為一個大詩人,但偏愛讀詩,還使我結識了許多近代的大詩人,如詩人柳亞子、朱大可等。這些朋友為我的寫作提供了許多珍貴的素材。除了愛舊體詩外,我還愛讀歷史書。我收藏了許多有關歷史的書。我讀書的方法與一般人似乎不盡相同,不做札記,也不做卡片,全憑著自己的記憶,把重要的,或感興趣的記住。要記住這些歷史上的大小事件,人物的一些細節,就得經常地翻閱讀過的書,并隨時加以整理,使它們在記憶上烙下印記,并及時地在寫作中應用上。這樣自己寫文章時就更有說服力,更有知識性和趣味性了。讀歷史,也是我自身修養的必要,從歷史中,我看到歷代杰出的文人都是愛國的,敢于揭露社會的不公正,為廣大勞動人民寫作的。他們那為真理而奮斗的精神曾深深地鼓勵著我去伸張正義。當《民權報》反對袁世凱的陰謀詭計,大興撻伐時,我便馬上寫文章大罵袁世凱,罵得淋漓盡致。某年,哈同花園執事者,仗勢凌人,被人控諸法院,他竟納賄獲勝。我便在自己編輯的《金鋼鉆報》上登了一幅沈延哲對此案所繪的諷刺畫。事后,我遭到了罰款處分。這純粹是混淆是非,我忿然離職。柳亞子為此贈詩道:“肯將筆札媚公卿,激濁揚清有不平。”
讀書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休息時,翻翻書,讀讀報,也是我每天生活中不可少的內容。當我讀書或寫作累時,我就會隨手翻閱一些雜書。在翻閱的過程中,我便明白,哪些書需要認真讀一下的,哪些只需略略看一下就行了,哪些內容將來可能有用的。這樣我以很短的時間,把一下子來不及看的書分了類,并把它們放在一定的位置上,用時就能隨時找到。從中學階段開始我就剪報。當時,我十分喜愛讀《民立報》和《民權報》。這兩份報紙都有副刊,而且篇幅很大,上面登有小說、筆記、詩詞,以及雜體文等,篇篇文章無不風趣有致,引人入勝。我就整版地收集起來。通過閱讀這些文章,我獲得了意外的營養,自己作文中的詞藻豐富起來了,思路也開闊了。剪報使我嘗到了甜頭。在《民權報》停刊后,我就剪其他報紙中的好文章,把它們訂成一本本的小本子。這些剪貼本與書相比,更為我所喜歡,因為,它們中每一篇文章都是我喜歡的,而書刊不能達到這一要求。因而可以說這一本本剪貼本是文章中的精品集。我時常拿出自己的剪貼本翻閱,一遍又一遍地閱讀那些我早已熟知的文章,但每次重讀,我都會從中獲得不少新的體會。剪貼本還是我收集寫作素材的重要途徑之一。在我寫《上海舊話》等書時,剪貼本曾給了我許多幫助。可惜,“文革”中,把我從中學起就精心剪貼的幾十本冊子都毀了。“文革”后,我又開始了剪貼,直至今日,我仍很喜愛做剪報這一工作。然而,95歲的我現已是時不我與,力不從心了。寫作的任務那樣重,從報上剪下那些文章后,沒有時間和精力把它們整理和貼好成冊了,只能折疊在那里,等以后再說了。
詞典也是我幾乎每天要翻閱的書籍之一。我特別地愛買詞典,它們是我不出門就能請到的“老師”。這些詞典受到我優厚的待遇。我書架上再擠,也不會把它們放在地上。我特地買了一架大的玻璃書櫥,我把詞典一本本地,十分整齊地排列在架子上。我先后買下了日本出的40本的《漢語大詞典》,我國出的《辭海》《辭源》《中華大字典》《辭通》《美術字詞典》《中國人名大詞典》等,整整地放滿了一書架。它們成了我閱讀、寫作的最得力助手。
讀書、看報、寫書,每天,書就是我最忠誠的伙伴。我把一生中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獻給了它們。同時,它們也為我的生活帶來了無窮的歡樂。我與書本之間這樣不可分離的關系,真可謂是,“不可一日無此君”了!
(源自《名人談讀書》)責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