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南飛，劃過星河萬萬里

李尋樂

許溫柔到現(xiàn)在都能記得沈卡轉(zhuǎn)學來的那天。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刺眼的陽光透過玻璃打在溫柔的臉上，她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無聊得發(fā)起了呆。

耳邊突然傳來桌椅搬動的聲音，手肘也隨著桌子晃動了兩下，她有些惱怒地偏過頭，準備好好教訓那個打擾她沉思的人。就看見眼前陽光溫暖的少年含著笑說：“不好意思，桌子有些重，是不是吵到你了？”少年說話帶著口音，平翹舌分不清楚，充滿南方溫柔繾綣的調(diào)子。溫柔輕哼了一聲，看著少年吃力的樣子，站起身來三兩下便把裝滿了書的桌子擺得整整齊齊。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伸出手彬彬有禮地說：“你好，我是沈卡，從南方來的轉(zhuǎn)學生。”

聒噪的聲音一遍遍沖撞著溫柔，良久，她不耐煩地用極快的語速說：“溫柔，許溫柔。”

沈卡自從坐在溫柔旁邊之后，溫柔粗心大意，丟三落四的毛病更是嚴重起來。起初溫柔還想著沈卡很快就會搬走，沒有人愿意和她同桌超過一個禮拜。所有和她同桌過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在一個禮拜不到就找班主任申請換位置。

可一個禮拜過去了，沈卡依舊好好地坐在她身邊。每當溫柔忘記帶書，墨水用完，筆記忘記抄下來的時候，他都會伸出援助之手。像是她最愛看的動漫里的哆啦A夢，拯救大雄于危難之間。

“溫柔同學，你喜歡《小王子》嗎？”沈卡好奇地問道。

“不喜歡。”溫柔干脆利落地回答。那個適合看故事，永遠長不大的她早已消失了，現(xiàn)在的她只需要好好學習，然后快快長大，長到足夠撐起一片天空。

沈卡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輕輕地回了一聲，便又沉寂在了晦澀難懂的物理題中。

那之后的幾天，沈卡每天清晨到教室之后都會發(fā)現(xiàn)桌子里被人放了垃圾，可他總是好脾氣地把垃圾仔細清理干凈，然后默不作聲地學習。那天放學，溫柔照例逃了一節(jié)自習課，她要去醫(yī)院給臥病在床的媽媽取藥，然后煮飯。

走到半路的她，懊惱地發(fā)現(xiàn)拿藥的單子落在學校了，只能又走回到學校去。到學校的時候，剛放學十分鐘，教室里僅剩下兩名打掃衛(wèi)生的同學。她快速找到單子，在出門的時候撞上了沈卡。

沈卡臉上有些瘀青，像是剛被人揍過。他裝作沒事樣，笑著和溫柔打了聲招呼。溫柔卻很想知道這個剛轉(zhuǎn)學就被打的沈卡是怎么了：“你被誰打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沈卡不在意地笑笑。

“嘁，我打的架比你吃的飯還多，還想騙我。”溫柔不屑地說道。

沈卡撓了撓頭，苦笑著說：“有人說我離你太近了，要是還不搬走就繼續(xù)往我抽屜里扔垃圾，還有打我。”

這個年紀大概總有些人被大部分人討厭著，連帶著所有人都被他們拉著一起討厭某人。長得不好看，不愛說話，喜歡動手打人的溫柔，自然是那小部分的人。

她難得調(diào)笑著說：“看吧，早就說過要離我遠點了。”

沈卡卻出乎意料的一本正經(jīng)：“溫柔同學又不會吃人，不僅人好，學習也很好，和你做同桌我很滿意啊！”

小王子說，“孤獨的人總是喜歡看日落”。天邊晚霞艷艷，紅日斜倚在云上，溫柔忽然覺得這夕陽很美。

但莫名其妙地又不覺得孤獨。

那天過后，沈卡和許溫柔的關(guān)系有了很大的進展，許溫柔不再煩身邊多出來的噪聲，還說會罩著沈卡。她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以后沈卡是我的小弟，你們要是欺負他得先問過我。

也正是那之后，沈卡很好地適應了小弟的身份，端茶送水，敲背捶腿，大有重現(xiàn)魏忠賢之風。溫柔亦舒展著眉頭，接受著這一切。

沈卡書包里有怎么拿也拿不完的進口零食，價值不菲的筆袋，還有滿是看不懂牌子的筆。溫柔大膽地猜想沈卡應該家境很好，幸福和睦。她有些艷羨地想著要是她也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沒有像雨滴一樣連綿不斷的煩惱該多好。

平時一向和她不對付的李墨經(jīng)過沈卡身邊的時候故意踹了他的凳子一腳，沈卡狠狠地摔了一跤。溫柔當即站了起來，拉著李墨不讓他走，“道歉！”

“我偏不，你能拿我怎么樣？哈哈。”李墨叫囂著。

溫柔剛準備揮拳，沈卡按住她的手，連聲安慰著。

“喲，大野牛許溫柔怎么不打呀？是不是你爸和人跑了，沒人賠禮道歉連膽子都小了啊？”

沈卡忽然站在溫柔身前，說：“你要給溫柔道歉，誰也沒有資格這樣說她。”

李墨聽了沈卡的話更是笑了起來，他偏偏要說，還準備打沈卡。

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拳的沈卡，被溫柔追著李墨打的猙獰樣子嚇了一跳，然后又笑著想，溫柔同學果然“溫柔”啊！

傍晚藥店門口，溫柔給沈卡貼上紗布，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明明是只弱雞，卻擺出一副找打的樣子，笑死人啦。”

“可溫柔同學也不能就這樣被人欺負啊，再說了不是還有你會打架嗎？小弟不都是這樣嗎？”沈卡傻笑著。

一個人面對所有，沒有人保護的日子，該是多么難過。

一連好幾天許溫柔都沒有上課，卻沒有人發(fā)出疑問，好像從來就沒有這個人。沈卡不安地找上了班主任，才得知溫柔的媽媽又犯病了，還很嚴重，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

沈卡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溫柔還在和媽媽說話，她聲音不同平常，格外溫柔。她剛說了個笑話，臉上掩飾不住的笑容，在看到沈卡的時候有些怔了怔，還是溫柔媽媽喊他進來。

溫柔媽媽是個極其溫婉的女子，哪怕病著依舊讓人想要親近。她一個勁兒地和沈卡說著溫柔小時候的那些糗事，提及當初逛商場時差點被店員認成男生，惹得沈卡更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直到溫柔媽媽睡著了，沈卡才和溫柔下樓吹風。溫柔臉上還夾雜著些倦意，嘴角的笑意在看到沈卡的時候忽然塌了下來，她哽咽著說：“怎么辦？媽媽的病情開始惡化了，很有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

哪怕她爸拋下她們走的時候，哪怕她被人嘲笑被人欺負的時候，她都堅強得沒有掉下眼淚，可是最愛的人的一個壞消息就可以讓她痛哭流涕。

溫柔的心依舊溫柔，只不過平時被包裹起來。

“溫柔，其實我很羨慕你，你看，你媽媽如此愛你。我的父母從我小時候就在不同的地方打拼事業(yè)，上個學也是跟著他們東奔西跑。”沈卡輕聲說。

她有些不敢相信，她想象過的沈卡該是多么幸福，可原來他羨慕著自己。

“別難過，一切會好的，好事總會在最后出現(xiàn)。”

他笑著給了溫柔一個暖暖的擁抱，溫柔終于笑了出來。

那個秋天，樟樹也頻頻落下葉子，溫柔媽媽的病情卻奇跡般地有所好轉(zhuǎn)，可就在溫柔回到學校準備和沈卡說這個好消息的時候，沈卡轉(zhuǎn)學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在翻書時看見夾著的一封信。信上是一只大雁，展著翅膀，身后是星河滾滾。

——生活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更不會一直海浪滔天。更多的時候它像是等待春天的花園，也像是孤獨飛翔的大雁。

——春天沒到，花園里萬籟俱寂；孤雁飛天，滿是寂寞孤獨。可花園總會開花，孤雁走過的路，亦有星河萬萬里。

——所有的好，都在后頭，等著你。

——溫柔，請一定要好好的。你的小弟沈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