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劉姥姥進大觀園

李逸，兒童文學寫作者，一畝產量低且結穗慢的白日夢田。

前情提要：在奇境街大劇場，千米觀賞了一場令人匪夷所思的魔術表演《時間之旅》。一種不斷膨脹、不斷發燙的急切充溢著千米的胸膛。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拜魔術師為師！千米趕去后臺，為躲避魔術帽里飛出的鴿子，一腳踩進了另一頂魔術帽——他掉了進去！

糟糕！千米的驚呼聲還沒來得及出口，便“嘭”地落進一個柔軟的半球面中。

“哎喲！誰砸我？”

身下傳來一聲痛呼，他低頭一看，竟是一面飄浮在半空中的傘，傘柄沖上，傘面朝下，傘骨已經被他砸變了形。忽然間，那把傘上下轉了個個兒，想出其不意地把千米抖摟掉，幸虧后者眼疾手快地握住傘把，才沒有摔下去。

傘氣得呼哧帶喘，開開合合個不停：“哪來的臭小子！我這把老骨頭都要被你撞散了！”

千米正要解釋，身邊忽然飛來許多張不同花色的撲克牌，將他團團圍住。

“有闖入者挾持了道具傘！”撲克牌們卷起牌身，化作一只只小喇叭，大聲警告道，“放開人質，放開人質，速速離開！”牌陣后方還有數根蓄勢待發的魔術棒，時刻準備給他來個“萬箭穿心”。

千米趕緊喊道：“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找一只穿口袋背心的兔子的！”

“你找背心兔？”

“是啊，我們約定演出結束后在后臺碰面，結果我卻一不小心掉了進來......”

魔術帽里的居民們這才放松了戒備。唯有挨砸的傘還在記仇，一落到地面就催他松手：“趕緊放開我！我可告訴你，室內打傘會長不高的。”

重新踩在實地上的感覺真好，千米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這才顧得上向四周打量。視線所及的地方都堆滿了魔術用的道具，有表演限時逃脫用的巨大保險箱，表演雨滴懸停用的反重力裝置，表演奇妙預言用的水晶球，表演近景手彩用的杯球、蠟燭和絲巾......有幾堆摞得特別高，擋住了視線，讓這里顯得如迷宮一般曲折神秘。半空中還飄浮著毛茸茸的火焰、白花花的羽毛和亮閃閃的燈球。帽子里的世界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房間，只是朝上看不見天花板，朝遠處也看不見墻壁，無邊無際，沒有盡頭。

“哇！這么多......”千米簡直看花了眼。

“遠止不你到看的些這呢！像樣這的奇神帽子，阿昊生先還有幾好頂！”搭腔的是一只色彩鮮艷的三階魔方，它在上一場演出中被打亂了，還沒有復原，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

“在你恢復前，還是少說話吧，真沒人能聽懂。”一只兔子無奈地撫了撫額，它的衣領上還別著麥克風，千米一下子就認出來，它是先前負責報幕的兔子。報幕兔用胡蘿卜一樣脆脆甜甜的聲音招呼著千米：“我聽背心兔說起過你，它忙著在劇院門口送客，還沒回來呢。要不我先帶你在帽子里轉一轉吧！”

千米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跟著報幕兔，經過了一架正在練習一字馬的伸縮梯——“多活動活動筋骨，才不容易生銹哇！阿昊先生有好幾出獲了大獎的摘星魔術都離不開我，我可是他最得力的舞臺干將！”

經過了正在排練開場曲目的玻璃杯樂隊“杯多芬”和筷子指揮家“肖棒”——“你猜，你猜，哪只手藏著錢幣，哪只手藏著白鴿？精彩，精彩，先來隔空取物，再上演分身術！”

經過了正鉚著勁兒比賽掰手腕，試圖角逐出誰是大力士的白手套們——“嘿嘿，在劇院門口攬客可不是誰都能干的，看著只是輕輕扯了扯路人的袖口，其實下足了暗勁兒，不聽我念完廣告詞兒就別想走！”

又經過了一朵源源不斷吐出絲巾的玫瑰花，經過了一把如小馬駒般跳來跳去的椅子，經過了一座沙子倒流的巨大沙漏，經過了一面如湖水般時而碎裂、時而平整的鏡子......

千米就像頭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般，被軟煙羅糊的窗紗、象牙鑲金的筷子和九蒸九曬的茄鲞（xia?ng）驚得一愣一愣的，只覺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相比于鄉野里土生土長的皮影戲，魔術簡直是神奇得不得了、新鮮得不得了。唉，也難怪這些年觀眾們都不愛看皮影了。

留給皮影戲的舞臺越來越少，為了生計，劇團時不時也會接一些走穴或者拼盤的演出。不久前，為了給一場仿紅樓的中式婚宴助興，父親和叔伯嬸嬸們特意新排了一出熱鬧戲，恰巧便是《劉姥姥進大觀園》。

這出雖是文戲，可一點也不比武戲簡單。在劉姥姥吃席大出洋相的情節中，從賈母到小輩，再到丫鬟婆子，十多個角色反應各異，有彎腰屈背的，有岔了氣伏桌“哎喲”的，有滾到奶母懷里的，還有忍著笑意、端著樣子，繼續捉弄劉姥姥的。可謂手活口活一肩挑，很考驗主演的功底。

演出的那天，現場喧嘩不已，將漁鼓鑼鈸的聲響都蓋了過去。熬夜趕工制成的人偶、精心推敲的唱詞和反復編排的樂曲壓根無人在意。偶爾爆發出的喝彩和掌聲，也不是因為臺上的他們，而是給了杯觥（go?ng）交錯的酒桌，給了一飲而盡的五斗先生。

父親仿佛沒感覺到觀眾的忽視，使盡了渾身解數，將手里的人偶舞得栩栩如生。千米卻有些喪氣，偷偷地簡化了不少動作。

一下臺，他就受到了父親嚴厲的呵斥：“那幾個動作，是該那么做的嗎？我是不是最近對你太松懈了......”

回憶里，父親的責備正兜頭而下;現實中，猝不及防的千米也切切實實地被什么東西兜頭罩了下來：“抓住你咯！倒數三個數，我就要把你變沒咯！”

這是阿昊先生用來表演消失魔術的天鵝絨布，它一向最愛捉弄人了，千米越掙扎，它反而裹得越緊。愛湊熱鬧的撲克牌們也跟了過來，并作一把扇形，悠悠然朝空氣扇著風，說起了風涼話：“哎呀，恭喜你即將成為被消失布變沒的第129個孩子！”

“好了好了，別捉弄他了。”報幕兔哭笑不得地扯下絨布，“你不是很喜歡背心兔買回來的皮影人偶嗎？我看你偷偷藏起來好多次了。那個皮影兔就是他做的。”

“哇！”消失布瞬間團成了一顆愛心的形狀，“還有嗎還有嗎？我也想買！”

“有的......”千米下意識地彎下腰，想提起戲箱，卻忽地反應過來，他的手邊、腳邊，全都空空如也。

——糟糕！戲箱不見了！

（未完待續）

插畫：山中年歲 沈十酒 編輯：楊曉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