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的故事

馬俊江，學者、作家，大學老師，北京大學文學博士。

將離：《詩經》里的芍藥

芍藥，對現在的人來說，是花;但在古人那里，芍藥首先是藥。宋朝人羅愿在他寫的《爾雅翼》里說，食物中毒，最好的解毒藥就是芍藥，所以才叫它藥。芍藥能用作藥的是它的根。李時珍是醫生，但他像個詩人，愛美。他解釋芍藥的名字，說的是花，不是根。《本草綱目》里說：芍藥本來的意思是綽約（chuòyue?），綽約是美好的樣子，芍藥花容綽約，所以才叫芍藥。

國色天香這個成語贊美的是牡丹花，但牡丹最初的名字叫木芍藥。因為芍藥的歷史要比牡丹久遠得多：唐朝以后人們才開始欣賞和栽種牡丹，但《詩經》里已經有了芍藥。也就是說，人們認識芍藥的時間要比認識牡丹早很多年。牡丹最初沒有名字，只因為長得像人們早已熟悉的芍藥，而芍藥是草本植物，牡丹是木本植物，人們就給還沒有名字的牡丹取名叫木芍藥。

《詩經》里是怎么寫芍藥的呢？《詩經》里有一首《溱洧》，溱洧（zhe?nwe?i）是溱水和洧水兩條河?！对娊洝返谝皇自妼憽瓣P關雎鳩（ju?jiu?），在河之洲”，是春水邊的故事，《溱洧》的故事也發生在春天的河邊，時間是三月三。古時候，三月三是個節日，叫上巳（sì）節。后來，上巳節跟清明節合并了?，F在，清明節的踏青原本是上巳節的活動。春天，溱水洧水清亮地流著，河邊的草綠了，樹綠了，人們來來往往，都來欣賞春天的景色。人群中很多男孩女孩，他們手里都拿著蘭草，蘭草是香草。一個女孩見到一個可愛的男孩，就跟他說，一起去看看吧。男孩說，我已經去過了呀。女孩還是堅持邀請他，男孩就答應了。于是，他們高高興興地一起走進了春天。臨分別的時候，男孩送給女孩芍藥。

男孩送給女孩的芍藥是什么樣子呢？詩里沒說。解釋《詩經》的古代學者說，芍藥跟蘭草一樣，也是香草。清代植物學家吳其濬有本名著叫《植物名實圖考》，書里說，比起花朵，遠古的人們更愛有香味的香草。現在的芍藥經過園藝培養，能開出很大很鮮艷的花朵，但《詩經》里的芍藥應該還是野生的，還沒有那么好看的花，但古人喜歡它芬芳的味道。

而且，因為這首詩，芍藥還多了一個名字。因為是分別的時候“贈之以芍藥”，所以，后來人們也叫它“將離”——即將別離的意思。

走南闖北的芍藥

植物也是會行走的，你知道嗎？

溱水和洧水在北方，也就是說，芍藥最初是北方的香草。但兩千年后，芍藥走到了江南，并且開出鮮艷的花朵。芍藥最輝煌的歷史是在宋代的揚州，那時候，人們說，揚州芍藥甲天下——揚州這里有最美的芍藥花。

宋代有個人叫王觀，寫了一本《揚州芍藥譜》，書中記載了很多芍藥品種，也記載了人們培育芍藥的方法：怎么分根，怎么削根，等等?！稉P州芍藥譜》還記載了揚州芍藥的繁盛景象。書里說，有個姓朱的人家，他的花園里有幾萬株芍藥花。你想想，那是怎樣一大片花田??！當各色鮮花盛開的時候，人們絡繹不絕，都來他家賞花。當然，也不僅朱家愛芍藥。當時的揚州，愛芍藥成了風氣，人們養芍藥花，也愛在頭上戴芍藥花，因此，還有花市。花市在哪里呢？宋代詞人姜夔（kuí）有一首名詞寫揚州，詞里有名句寫芍藥：“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那座橋是揚州的古橋，叫二十四橋，也叫紅藥橋，紅藥就是紅色的芍藥花。芍藥花有紅黃紫白等顏色，但人們最愛紅色芍藥花。人們愛紅芍藥，也是因為一首詩。

謝朓和他的紅藥詩

謝朓（tia?o）是南北朝的詩人，有一次，他到單位上班，上班的詩人也是詩人，東看看西看看，看完了，詩人寫了一首《直中書省詩》。題目很直白，意思是在中書省值班時寫的詩。其中有一句相當有名：“紅藥當階翻，蒼苔依砌上?！敝x朓以后，后世的詩人們經常想起這句詩，詩里的芍藥花，還有詩里像個理想國的好去處：房前的臺階生滿青苔，階旁的紅色芍藥花在風中翻飛。

謝朓那首詩之后，詩人們再寫芍藥，最愛寫“紅藥”——“紅藥”幾乎成了芍藥花的別名。而且，紅色的芍藥花還經常開在臺階旁。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詩是：“今日階前紅芍藥，幾花欲老幾花新”;宋代詩人辛棄疾寫的是：“看看紅藥又翻階”;宋代詩人張元干的詩里“芳草侵階映紅藥”;就連乾隆皇帝也跟著謝朓“賦得紅藥當階翻”......

你們看，詩歌也是有力量的，那種力量就叫傳統——紅色芍藥花開在臺階旁邊，也開在傳統里。

插畫：mini 編輯：范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