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50萬年薪去當助浴師

洗澡，對普通人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對失能（喪失生活自理能力）老人來說，卻是生活的難題。近年來，針對失能老人的深度助浴服務悄然興起，助浴師帶著專業工具上門為老人服務，給老人帶去舒適和老年生活的尊嚴。

李民花曾在一家汽車零部件外企擔任銷售總監，年收入50萬元。攻讀MBA期間，她聽海外的朋友聊起日本“上門助浴”的服務后，便將視線轉到養老行業，組建了一支專為失能老人、殘障人群提供深度助浴的團隊。截至2022年8月，團隊一共有6名助浴師，在一年半的時間里，他們服務了超過300個家庭的失能老人、殘障人士。

為老年人洗澡是“剛需”

李民花是學日語的，中國人民大學碩士畢業后在外企工作，對接日韓客戶。有一次，李民花的母親因為一次意外受傷，遇到了洗澡難題，老人只能躺著，不能淋浴也不能坐浴，這讓李民花束手無策。

她向日本的朋友打聽有沒有什么方法幫助生病的老人洗浴，在聊天中，她了解到日本完善的養老照護體系——在洗浴文化盛行的日本，助浴師行業是一個成熟的市場，由護工攜帶洗浴設備上門為老人服務，有的老人一周會洗兩次。這些助浴師有專門的工具和服務手法，完全可以解決李民花的母親遇到的難題。

從那時起，李民花就關注到“老人助浴”的問題。這是“剛需”，據北京市民政局的數據，截至2021年8月，全市經評估的重度失能老年人約14萬，比上一年增加近一倍。老人的子女可能也已經六七十歲，自己或許也身患疾病，面對失能父母，無力提供周全的照顧；北京胡同內的住房基本沒有洗澡空間，把失能老人送到外面的浴室，風險很大。

她發現，在北京，針對失能老人的深度助浴市場還是一片空白，沒有機構能夠提供從泡澡、搓澡到沖洗一條龍服務的深度助浴——不管是養老機構，還是家屬請保姆、護理員上門，大多數只能提供坐浴、擦拭服務。

深思熟慮之后，李民花決定辭職創業，成立助浴公司。在她看來，自己從事的養老行業是在為后人鋪路，“老人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我們把養老行業的基礎打好，等再過二三十年，70后和80后這代人老了，子女就知道如何應對養老問題。”

為此，李民花專門學習日本專業的助浴流程和規范，還花十萬元從日本購買了兩套專用水泵和充氣浴缸。招募的助浴師團隊有5位年輕人，他們都和李民花有著同樣的助老情懷。例如唐博，在成為助浴師之前，從事時間最長的工作是機場地勤，干了10年后辭職。身邊做生意的朋友在飯桌上有意無意提到“人口老齡化”“養老產業”，讓唐博動了心。唐博從小被姥姥、姥爺帶大，所以對老人有親和感，很喜歡這份跟老人打交道的工作。

細心服務，收獲感謝和鼓勵

李民花的團隊上門助浴單次服務時間60～90分鐘，價格是400元，兩三名助浴師為一組，大家各有分工。“現在我們一起給老人翻身、洗背……”一名助浴師負責“下指令”，觀察老人的生命體征和情緒，包括一些微表情。一名助浴師負責“陪聊”，因為老人洗澡很容易睡著，一旦無意識地造成鼻腔進水會非常危險。因此，洗浴的過程中會有人一直和老人聊天，哪怕得不到回應，也要不停講話。

2022年8月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后，李民花隨團隊來到一處單元樓下。司機唐博和副駕駛劉傳豹都是80后，他們身材高大，是助浴團隊的主力。李民花一邊通過微信聯系家屬，一邊介紹即將服務的客戶情況。

這一次，他們要給一位因腦梗而癱瘓在床兩年的老人洗澡。由于老人家浴室空間小，放不下浴缸，家人和保姆只能定期給老人擦擦身體。老伴擔心長久下去，老人會長褥瘡，身體出現異味。她在網上搜索，發現有給老人上門洗澡的服務，開始每月購買一次。

李民花為老人檢查身體指標，這是助浴師的標準工作流程。隨后，三人分工協作，劉傳豹在地板上鋪了一層防水墊，之后再準備充氣浴床。

準備工作就緒，為尊重客戶的隱私，團隊成員用一次性浴巾將老人的身體蓋住，脫衣和洗浴都是在這條大浴巾之下進行。

泡浴了十分鐘后，老人的手變得溫熱。唐博和劉傳豹小心翼翼地翻轉老人的身體，露出后背，用搓澡巾給他搓后背和大腿，動作很輕。洗浴結束，浴床排水孔打開，老人身上的濕浴巾被撤掉，一條干浴巾馬上蓋了上來。

“早點遇到你們就好了！”看到洗完澡后的老人躺在床上舒服地睡著了，他的老伴一遍遍地表達感謝和鼓勵。

“上門助浴”是溫暖的生意

一些肢體殘疾、行動不便的人也面臨著洗澡難的困擾。42歲的小慶是李民花助浴對象中最年輕的。小慶從小智力和肢體雙重殘疾，不能下地走路，一直由父母照顧。2021年6月，小慶的母親了解到上門助浴服務后，每兩周預約一次服務。

2022年8月，李民花再次來到小慶家。聽說要洗澡了，小慶很高興，一大早就坐在床邊等著了。兩位助浴師熟練地擺好設備，準備熱水，一邊給小慶洗澡，一邊和小慶的母親嘮起了家常。

懂得傾聽，對助浴師來說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唐博是團隊中的“陪聊擔當”，助浴前，他會提前和助浴對象的家屬溝通，了解他們的工作和喜歡的事情。但更多時候，跟老人溝通，還需要助浴師仔細觀察。

一些老人會把年輕時工作上很自豪的事情講給唐博聽，聽多了，唐博漸漸看到助浴工作以外的價值——不僅能給老人帶來舒適，還能帶去心理的慰藉。

家住老舊小區的姜大爺因腦梗導致語言能力退化、半身不遂，更糟糕的是由于行動不便，上廁所時，常常還沒等走到馬桶前，尿液就把褲子給打濕了，家中混雜著尿味、汗味、藥味，濃重刺鼻……與父親相依為命的女兒因為性別問題，無法為父親洗澡。

由于長期只能靠擦拭解決個人衛生問題，老人脾氣逐漸暴躁，時常有推搡人、摔打康復器具的舉動。自李民花團隊上門為老人助浴之后，姜大爺的精神面貌大變。

或許有人認為，老年人不愿讓陌生人為自己洗澡。但李民花發現事實恰恰相反，面對陌生人的幫助，老年人反而會覺得更自然。她說：“兒女總是用自己的思維替老人做決定，兒女們不理解為什么要花錢讓別人幫忙洗澡。其實，很多老人是不愿讓兒女幫忙洗澡的，一是出于心疼兒女每天工作很累，不忍麻煩，更重要的是老人也愛面子，兒女要常見面，他們會感到尷尬、害羞……”

2022年2月，國務院印發《“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提出要支持社區助浴點、流動助浴車、入戶助浴等多種業態發展，鼓勵“子女網上下單、老人體驗服務”。助浴結束回家的路上，李民花一直在想：“我們都有老的一天，干凈而體面地老去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尊重。等我老了、干不動了，會不會也有人上門來給我洗澡、陪我聊天呢？”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