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熹光

1

年后的錦城還帶著冬日里的寒氣，街道上滿是往來的人群，市中心舉行商家活動，還有搭臺慶典的演出，紅火的氣氛微微驅散了徹骨的涼意。

簡檸抱著一大堆食材從百貨商店里走出來，因為好奇停下了腳步，盯著舞臺上的魔術表演看了許久。猛然刮起的大風將她頭上的帽子順勢吹跑，越過了三三兩兩的人群，貼著地面滑出不短的距離。

簡檸擠開人群，彎腰撿起帽子的同時，土豆掙脫了袋子的束縛，依著慣性向前飛快地滾動著。簡檸心里默默哀號了一聲，然后認命地向前跑著，終于在一條狹小的巷子前及時抓住了要滾進水坑里的土豆。

簡檸抬起頭的一瞬間，刺眼的白光猛地襲來，在模糊的視野里，耳邊插著羽毛的少年抬腳跨進了已經是盡頭的路巷，光芒散去，弄巷悠長，只有狹小的日光落在最高處的沿壁上。簡檸皺了皺眉，難道剛剛看錯了？

簡檸小心翼翼地向巷子里走去，離巷子盡頭越近，越感覺安靜，遠處嘈雜的歡呼聲好像一下子散去了不少，耳邊聽見鞋底摩擦著地面的聲音，而她的前方只剩下一堵厚墻。

簡檸再次皺了皺眉，伸出手去碰觸墻面，冰冷的觸感隨著指尖傳至皮膚。

“果然看錯了啊。”簡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正要轉身離去，卻發現墻面仿佛水紋一樣一層一層地蕩開，還沒有細看，白光再一次出現，強大的吸力將她整個人束起。還沒有尖叫出聲，她已經從墻面前消失了。

2

轉眼的時間，簡檸重重地落在草堆上，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厚實的落葉化去了大部分的沖擊力，可因為突然的撞擊，還是令她不由得低叫了一聲。

過了半晌，緊閉著眼的女生終于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深冷的林間，看樣子，這個時空是深秋的季節，枝丫上光禿禿的，也沒有其他的生物。簡檸來回打量著，試圖讓自己混亂的大腦能夠暫時理出一個思路。

“你是誰？怎么進來的？”清亮的聲音打斷了簡檸的思路，驀地從后方響起。

簡檸一驚，轉過身發現剛剛見到的羽耳少年正坐在沒有遮蔽的樹枝上，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進來的……”簡檸話音剛落，層層的落葉下面開始輕微地震動起來，葉片劈頭蓋臉地飛揚起來，簡檸再一次因為面前出現的怪異服裝的生物驚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幾步。

當看清面前的生物是穿著人類服飾的狐貍時，簡檸完全收不回自己吃驚的表情，腦子里只回旋著一句話——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呀，我想回家。

“這里是奈森，你是第一個到這個地方來的人類?！弊跇渲ι系纳倌隃蚀_地回答出簡檸心里的問題，他輕巧地一躍，穩穩地立在她的面前。

第一個人類？他們難道是妖怪？

簡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里越發不安，因為緊張，她幾乎快要捏碎手里一直緊握著的土豆。

看出對方的戒備，少年退開了兩三米的距離，這才開口：“我叫宮芒，是掌管這片森林的神明，你是第一個來到這個時空的人類?！闭f著他停頓了幾秒，招手讓狐貍到自己的身邊來：“它是稻狐，是妖怪，但是我們不會傷害你?！?/p>

宮芒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情緒，但是眼睛里透出的光卻出乎意料的平靜，溫和地撫平簡檸一直緊繃著的情緒。簡檸慢慢地放松下來，等到簡檸意識到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都被對方一一解答后，終于忍不住說道：“你別讀取我的思想?！?/p>

好像沒有意料到這樣的反應，宮芒一愣，接著走近了一步，伸手拿開了沾在她衣角的落葉，語氣有著隱隱的笑意：“嗯，我把感應器拿掉了，你別緊張?！?/p>

又是一陣沉默的對峙，確定宮芒沒有惡意，簡檸放下心來，遲疑著問道：“那我該怎么回到我原來的世界？”

3

“要想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必須得等到結界開啟時間的頻率再次重合。”

簡檸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我要等到明天的同一個時間才能夠回到同一個世界嗎？”

宮芒點點頭，訝異于簡檸心如死灰的表情，又接著補充道：“不過不要擔心，奈森的時間和人類世界不一樣，我們這里的一天不過是你們那里的三分之一，所以……”

話還未說完，夕陽漸落，森林的另一端發出巨大的聲響。

宮芒沒有半點兒遲疑，快速地捏了一個符咒，等簡檸從瞬移的沖擊中回過神，就被眼前各種各樣的妖怪扭打在一起的場景震驚到。簡檸認真地辨認了一會兒，發現妖怪們并不是單純的吵架，而是在爭奪它們手上那個小小的蘋果。簡檸轉頭看向宮芒，發現對方似乎對這樣的情景見怪不怪，且沒有出手的打算，她也只好安靜地站在一邊。

這場混戰以藤形樣貌的小妖一口吞下蘋果作為結束。宮芒緩慢地開口：“我帶回的食物是三天的量，你們這樣一口氣吃完，接下來的兩天要怎么辦呢？”

空氣霎時安靜，所有的妖怪一下子失去了言語，面面相覷。稻狐垂著尾巴站在宮芒的旁邊，沒有了亂糟糟的干擾，鼻子便敏銳地嗅到食物的香氣。稻狐聳聳耳朵，眼巴巴地看向簡檸手上的土豆，它的聲音細細的：“你手上那是什么？可以吃嗎？”

“唰”的一下，垂著頭的妖怪們聞言紛紛抬起頭直直地看向簡檸，它們的眼神里仿佛綴滿了星星。簡檸吞了吞口水，僵硬地舉起手中的土豆，她說：“這個是土豆，可以吃……”過于透亮的眼神逼得簡檸有點兒恍惚，她小心翼翼地將土豆放在地上，從抱著的紙袋里拿出面包，接著說：“可是土豆需要煮熟，你們可以吃這個?！?/p>

稻狐謹慎地咬了一小塊面包，瞬間被軟糯的味道俘虜了味蕾，正準備咬下一口時，它瞥見宮芒冷淡的神情，又乖乖地收回自己的爪子，小眼神忽閃忽閃的。

宮芒心里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想對簡檸說一聲抱歉，但是女生繼續扒拉了幾下自己的購物袋，抬起頭看向他，語氣里帶著些許雀躍。她說：“你是神明，那么你可以生火嗎？”

4

宮芒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土豆蘑菇湯，以及面前一個個吃飽喝足乖順地躺倒的妖怪們，他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奈森常年是秋天，森林里總是到處結滿果實，所以宮芒從來沒有嘗試過蘑菇和草類。若不是因為結界意外被打破，奈森的氣候被破壞，他也不會冒險去人類世界尋找食物，更別說嘗試人類制作的食物。

溫暖的味道驅散了逐漸降下的寒露?？粗诮萄謧內绾伪４婊鸱N以及辨認可食性蘑菇的簡檸，宮芒的臉上終于有了松動，不再是冷淡的神情。火焰映著他的眉眼，明媚得宛若旭陽。

奈森的時間過得很快，但短暫的時間也足夠簡檸將這個時空的事情弄清楚。

宮芒是秋神的后代，與先祖共享同一名字，也擁有同樣的能力范疇。結界年限已久，因為意外出現了漏洞，奈森的氣候因此受到了影響，樹木頃刻蕭條，沒有可以充饑的山果，宮芒只好只身一人去往人類世界尋找食物。

簡檸往火堆里丟了一塊木柴，開口道：“你的樣貌太過顯眼，去我們那里大概也會有麻煩吧。我們家是開甜品店的，可能會有臨近期限的糕點，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來……”

許久，宮芒點了點頭，露出了見面后的第一個微笑。他站起身，非常鄭重地彎腰，說：“謝謝。”

自此，簡檸每天都會帶各種各樣的食物到奈森來。

奈森開始落雪，樹梢上掛滿了冰柱，天氣越發寒冷，林間能夠食用的東西也越來越少。簡檸窩在樹洞里處理元蘑，稻狐用大大的尾巴攏住因為寒冷而瑟瑟發抖的少女，眼神卻擔憂地落在臉色越發蒼白的宮芒身上。

神明的身體和奈森的情況是聯系在一起的，宮芒除了要維持住奈森的狀態平衡，還需要耗費自身精力去修補破碎的結界。宮芒向來不喜將自己的情況外說，也不大喜歡表現自己的不適，若不是相處已久，稻狐可能也不會發現他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掩住自己的氣息。

奈森的一天很快過去，簡檸站在林間和宮芒告別。時間慢慢逼近要離開的時刻，宮芒終究沒有抵抗住猛烈襲來的暈眩感，他只來得及畫出送簡檸回到原來世界的符咒，便驟然倒地。

簡檸想要上前扶起宮芒，卻被稻狐攔住。稻狐的眼里蓄滿霧氣，越來越強烈的吸力再一次束起簡檸，她的耳邊只留下稻狐小小的聲音，而后眼前一片光亮。

“檸檸，宮芒修復了結界，但是耗費了過多的精力，奈森可能要陷入沉睡，而我們也是。這些日子，謝謝你。我們一定會再見的，好不好？”

簡檸睜開眼，面前只剩下冰冷的墻壁，伸出的手掌再也碰觸不到溫熱的觸動。她低下頭，又抬起頭，日光升至頭頂，照得她周身馨暖。對著空氣，她回答：“好。”

既然說過了再見，那么一定會再見。

5

春日，萬物復蘇。

簡檸像往常一樣放學回家，依照慣例路過市中心的弄巷，小巷悠長，人聲空寂。

距離曾經的那場際遇已經過去了一年，若不是當初為了能順利進入結界，宮芒給了簡檸一根屬于他的翎羽，她幾乎要認定自己不過做了一場夢。

就在這時，緊握在手上的翎羽突然微微地發燙，墻面一層一層蕩開，稻狐的頭先探了出來?？匆姶翥对谘矍暗暮啓帲竞仁且惑@而后又放松了下來，壓低了聲音向她打招呼：“又見到你啦，檸檸?！?/p>

簡檸上前了一步，看見宮芒站在熹光的另一端朝著她微笑，沒有遲疑，她伸出手擁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