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樹

1

驚蟄一場雨，桑樹上的嫩芽和青桑葚次第鉆了出來，春蠶時節來了。

媽媽已經暖好了兩張蠶子，當小蠶問世的時候，我和媽媽開始忙碌起來。我背著小竹簍到雞公嶺腳下的桑地里采來剛剛抽芽的鵝黃色嫩桑葉，用刀切成旱煙絲大小，喂給蠶寶寶們。蠶寶寶一開始很斯文。它們慢慢湊近桑葉，嗅了嗅，然后試探著把桑葉吃出一個小豁口，聲音小得像是雨水落在草尖上。

沒過幾天，蠶兒的胃口大了起來。我每天牽上我心愛的棗紅馬奔仔，套上馬車，去桑地里采桑葉。

這天上午，我又駕著馬車來到自家桑地。站在壩子上，我驚奇地發現本來長勢極好的桑林變得稀稀拉拉，又大又水靈的綠葉子都被采摘光了，桑樹枝被扯得到處都是，分明是有人偷過！

第二天，當我再次來到桑地時，發現桑林又被偷采了！

我對這個偷桑葉的缺德毛賊感到氣憤，我不明白：這個毛賊為什么就盯住我家的桑葉下手，難道他不怕我家的桑葉噴過藥嗎？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樹林里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我回頭一看，只見從林間小道上走來一個穿著傳統少數民族服飾的小姑娘。她頭上戴著繡滿五彩花紋的靛青色頭巾，額前掛著一束束艷麗的瓔珞，肩上披著一條蠶絲披肩，背上背著一個小竹簍。在這個少數民族雜居的山區，大山里面有采桑族人家居住。

等走近了，我才看清楚她的樣子。她大約十二三歲的年紀，長著一張好看的鵝蛋臉，小巧的嘴巴、小巧的鼻子，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

“小阿哥，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愁眉苦臉的呀？”她走到我身邊，熱情地打招呼。

“我家的桑葉被人偷了，這點兒葉子還不夠家里的蠶兒吃一頓呢。”我氣鼓鼓地說。

“哦？”她卸下背上的竹簍，我這才看清竹簍里裝滿了水靈的桑葉。“我今天早上倒是看到有人在這塊地里手忙腳亂地采桑，看他神色慌張的樣子，莫非是他偷了你家的桑葉？”

我心里一驚：“你看清他長得什么樣子了嗎？”

“他長得又矮又胖，光光的腦袋上還長了一條像蜈蚣一樣的癩疤。”她眨巴著眼睛，一本正經地說。

我立刻想起了村里一個名叫二蠟的懶漢，他家的桑地從來不打理，桑葉長得稀少，一定是他偷的。

“真是太過分了！”我氣得攥緊了拳頭。

“真是對不起……我還以為他是摘自己家的桑葉，就沒有作聲。”采桑族妹子好像做錯了事情似的，輕聲地說。

“這不怪你。我下次抓住肯定不會饒他！”我說。

“那今天你家的蠶兒怎么辦？要不，我把我的桑葉給你吧！”采桑妹子說著，就把竹簍往我手里塞。

“不用不用，你自己家的蠶兒也要吃呀。”我推辭道。

“沒關系，我知道哪里有野桑林，你先把這些葉子帶回去，我還可以去那里摘。”她朝我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聽她這樣說，我就感激地收下了她的桑葉。

采桑小姑娘告訴我，她名叫玉兒，和奶奶住在雞公嶺的大山深處。她和奶奶也養了蠶，因此每天也會出來采桑葉。

說著，她就背起小背簍，邁著歡快的步子一蹦一跳地消失在林間小道上。

2

回到家里，我在竹匾里放了一半自家的小桑葉，一半玉兒送給我的大桑葉。蠶兒嗅了嗅，朝玉兒的大桑葉爬了過來。看來，野外的桑葉比自家種的桑葉要討喜呢！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

我要去抓偷桑葉的賊！

到了桑地附近，我卸下馬車，把奔仔牽到一塊水草茂盛的洼地里，系在一棵老松樹上。然后，我偷偷地埋伏在桑林周邊壩子上的茶樹叢里。

果然，不到一刻鐘工夫，一個矮矮胖胖的人影從松樹林里鉆了出來。

我定睛一看，果真是二蠟！

二蠟先是鬼鬼祟祟地左右觀望了一番，見四下無人，便跳進我家的桑地。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幾條蠶，摘下幾片桑葉，讓蠶兒吃下。過了一會兒，見蠶兒沒有異樣，他才卷起袖子，準備肆無忌憚地大捋桑葉。

我心中的疑惑解開了，這個毛賊竟然把蠶兒帶到地里來當場“試毒”！

我騰地從茶葉叢里站了起來，大喝一聲：“住手！”

二蠟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驚得一哆嗦，手中口袋一下子掉在了地里。他神色張皇地回頭一望，看到了怒氣沖沖的我。

“原來我家的桑葉這幾天都是你偷的！”我氣憤地說，“我要告訴全村人！”

二蠟被我的氣勢嚇住了，他馬上就癱軟下來，向我又是作揖又是討饒：“林子兄弟，你千萬別說出去呀！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愿意和他糾纏下去，就說：“你快走吧！下次再讓我發現，你得把前兩天偷的桑葉全賠給我！”

二蠟唯唯諾諾，連爬帶滾，灰溜溜地走了。

二蠟剛走，我就聽到林子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回頭一看，是玉兒！

“你怎么又來了？”我裝作驚訝的樣子。其實，我心里巴不得再見到玉兒呢。

“你真勇敢啊！”她夸獎道。

“我哪里勇敢，我還怪自己太善良哩！說真的，我恨不得沖上去打他兩個耳光！”我攥緊了拳頭，旋即又擺擺手，“算了吧，他家的蠶兒也餓得可憐！”

“你真好心！我也不喜歡二蠟，他不但偷別人的東西，還經常領著外地的獵人來山里打獵，山里的動物們整日里惶惶恐恐……”

就在這時，樹林里突然傳來奔仔驚恐的嘶鳴聲，直覺告訴我：奔仔遇到危險了！

我和玉兒趕緊跑過去。到了洼地，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奔仔不停地晃頭踢腿，在原地打著圈兒。一條足有兩米長的眼鏡蛇張開癟癟的嘴巴咬在奔仔的左后腿上！

關鍵時刻，玉兒迅速從身邊的松樹上折下一根松枝，一個箭步沖上去，狠狠地抽打在眼鏡蛇身上。這一抽不打緊，惡蛇居然馬上松了口，被奔仔一個猛踢腿，甩到了灌木叢里。

“別愣著，趕緊為奔仔療毒！”玉兒扯了我一把，我才從那驚險的一幕中回過神來。

毒蛇的劇毒讓奔仔變得煩躁不安，它痛苦地在原地打著圈圈。

“快穩住奔仔！”玉兒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郎中，“我去找蛇藥！”說著，她像是一陣風似的消失在林間。

我連忙上前抓住馬繩，不停地撫摩著奔仔的脊背，然后做了一個朝右邊臥倒的手勢，奔仔順從地倒在地上。

這時，我才看清奔仔的傷口。只見左后蹄子上部有一個鮮紅的血口子，傷口周邊開始發燙，整只馬腿不停地顫抖。

僅僅過了幾分鐘，玉兒又出現在我身邊。她手里已經拽著一把耳朵形狀的草藥。

“快去找一根繩子來！”

我手忙腳亂地從馬車里找到一坨麻繩，按照玉兒的吩咐，把馬腿傷口以上部分死死地扎緊，防止毒液侵入全身。

玉兒從背簍里抽出一根竹簽，迅速地挑破傷口周邊的皮膚，一股暗黑的血順著傷口流了出來。接著，她把草藥放進自己的嘴里，迅速地咀嚼起來，直到嚼成了綠泥一樣的糊糊，然后吐出敷在傷口上。最后，她解下披肩，把傷口緊緊包扎好。

“好啦！讓奔仔躺著休息一個時辰就沒事了！”做完這一切，玉兒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臉上泛起了紅暈。

“你這么小就會治療蛇毒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一個與我一般大小的姑娘竟然有這種本事。

她朝我粲然一笑：“山里的采桑人都會治療蛇傷的。 走，我們去摘桑葚吃！”

在綠葉的掩映下，一串串熟透的紫汪汪的桑葚讓人看了直流口水。我們摘了滿滿一口袋桑葚，坐在壩子上的樹底下，吃得連嘴唇和牙齒都變成紫色的了。

3

第三天，我又看到了活潑可愛的玉兒。

她看到奔仔又活蹦亂跳的樣子，就開心地問我：“奔仔沒事了吧？”

“嗯！就像從來沒被蛇咬過一樣了！”我拍著奔仔的脊背說。

我從馬車上拿出一個竹籃子，里面裝著媽媽特意做的菜粑。

“好香啊！”玉兒拿了一個菜粑，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早就聽說你們山下人做菜粑是出了名的！可惜我們采桑人不會做……”

說著，她張開小嘴輕輕地咬了一口，那斯斯文文的樣子，咬得比一只兔子都不會多多少。

玉兒吃完一塊菜粑，拍了拍小手，神秘地湊到我耳邊：“我也要送一樣好吃的給你！”

說著，她從背后的竹簍里拿出一個花布袋子，遞給我。

我好奇地打開袋子一看，只見口袋里滿是像紅棗一般個頭兒的大桑葚！不但有紫色，還有紅色、黃色、藍色、橙色！色澤鮮艷，吹彈可破。

我拿起一顆橙色的桑葚，放進嘴里輕輕一咬，汁水四溢，一股說不出的清甜香味充溢齒頰之間。

“這是從雞公嶺上的一棵百年古桑樹上摘的……”玉兒眨巴著一雙大眼睛。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治蛇傷的事情：“對了，以后我要是采桑葉被蛇咬的話，你就幫我治！”

玉兒笑了笑：“你以后來采桑葉，不會再被蛇咬了！”

“那可不一定，昨天的眼鏡蛇嚇得我不輕！”

“我是說真的，”玉兒認真地說，“因為我已經把這座山上的蛇鎖住了。”

“鎖住了？”我以為耳朵聽錯了。

“是呀，鎖蛇。”玉兒一本正經地說。

“什么叫鎖蛇呀？”我很好奇。長這么大了，我還頭一次聽說“鎖蛇”。

“來，你過來看！”

說著，玉兒拉住我的手來到山腳下。她蹲下來，指著一株長條形的陰扁草，只見長長的草葉被人打了一個草結。不遠處的一株沙星草也是這樣。

玉兒見我看得如同云里霧里，解釋說：“這些草結是我打的。這樣，山上的蛇就被鎖起來了，它們就不會隨意從蛇洞里出來傷害人和動物了。到了晚上，我再把這些草結解開，蛇就可以出來自由活動了。”

“就這么簡單嗎？”

“當然不是啦！”玉兒哧哧地笑了，“在給草打結的時候，還得念一首咒語，這樣才有效！”

“你還懂咒語呀？”

“嗯，我懂的咒語可多了……”話說到一半，她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好像為自己說大話而害羞。

4

轉眼間，春蠶經過了“一眠”和“二眠”，已經進入了“三眠”了。蠶兒每天吃到玉兒送的新鮮野桑葉，長勢很歡。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蠶兒卻突然生病了。

在采桑葉的時候，我把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了玉兒。

玉兒頓了頓，說：“你帶我去你家看看，興許我能幫忙呢！”

蠶房里，竹匾里的蠶兒沒有像以往一樣沙沙地吃個不停，而是痛苦地扭動著身體，有的還吐著黃水。玉兒喂了一些野桑葉，它們勉強地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蠶兒中毒了！”玉兒說。

我和媽媽大吃一驚，好好的蠶兒怎么會中毒呢？

“你昨天采回的桑葉有沒有沾到不干凈的東西呢？”玉兒問我。

“沒有啊……”我摸了摸后腦勺兒，極力回憶起來，“哦，對了！昨天我發現有些靠近桑樹根部的桑葉雨后沾了些沙子，就在村口的小河邊洗了一下桑葉……”

玉兒從竹匾里撿起一片葉子，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葉子上有農藥味，肯定是河流上游有人扔了藥瓶子，污染了河水。蠶兒最怕農藥了！”

我突然恍如大悟：“我剛洗完桑葉，就看到二蠟背著噴霧器從上游走下來，臉上還掛著壞笑！”

我和媽媽也拿起這片葉子使勁地嗅了嗅，可是我們卻什么氣味都沒有聞出來。

“那該怎么辦呢？”媽媽急切地問道。

“別急，也許還有救的！”玉兒不慌不忙地說。

玉兒讓我們換掉竹匾里的舊桑葉，然后把新葉子均勻地撒在竹匾里。再打來一碗紅糖水，把糖水均勻地撒在桑葉上。

果然，不一會兒，本來還是暮氣沉沉的蠶兒開始爬動起來，它們聞到紅糖水的氣味，開始慢慢地吃了起來。

見到蠶兒又充滿了活力，媽媽高興地拉著玉兒的手舍不得放下。

當天中午，玉兒第一次留在我家吃了中飯。

媽媽為了感謝玉兒，特意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有煙熏臘肉臘腸、曬得金黃油亮的臘魚，還有干竹筍、新鮮的萵筍和茼蒿。

媽媽不停地幫玉兒夾菜，但是玉兒卻很斯文，總是一個勁兒地推辭。她身材瘦小，卻不肯沾一點兒葷腥，專吃素菜。

吃飯時，玉兒又告訴了我們很多山里人關于養蠶的一些習俗。

她說，蠶兒是天下最愛干凈的動物，所以桑葉一定要干凈，不能有半點兒污染和異味，蠶沙和殘余桑葉莖、稈要當日清除。蠶房里也必須干凈整潔，剛抽完旱煙的人是不允許進入蠶房的。

媽媽說：“林子，等一會兒你就去趕一趟集，去買些蜂窩煤回來。這幾天下雨，晚上涼，得給蠶兒生火保暖。”

玉兒在一旁問道：“你去趕集啊？真好！”

媽媽笑了，我也笑了。從小住在雞公嶺深處的玉兒，也許都沒有趕過幾次集呢。

“你能帶我一起去趕集嗎？”玉兒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懇切。

“好！好！你就陪林子一起去吧！”

我駕著馬車，甩著響鞭，嘚嘚地出發了。一路上，玉兒哼著山歌，像是一只歡快的喜鵲，嘰嘰喳喳地打聽個不停。

集市上，車來人往，人聲鼎沸，空氣里洋溢著熱鬧的氣息。到處都是令玉兒新奇不已的東西：炸得金黃的油條，蒸得蓬松的發糕，叮叮當當的鐵匠作坊，銀光閃閃的銀飾店，五花八門的雜貨鋪……

在銀飾店，玉兒流連了好久也舍不得離開。原來，她看上一對鑲嵌著蝴蝶圖案的銀耳環，愛不釋手。

我掏出零花錢買了下來送給了她。玉兒開心極了，馬上照著店鋪里的小鏡子，把炫目的耳環戴上。

臨走時，玉兒在一家雜貨鋪挑選了一些五彩絲線，她說要開始跟奶奶學做女紅了。

5

蠶兒上蔟的前一天，玉兒背了一簍嫩黃的小桑葉來到我家。

她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們：“這簍桑葉是我從雞公嶺的百年古桑樹上采摘下來的。奶奶說，古桑樹吸收了山野靈氣，嫩芽特別養蠶。蠶兒結繭前夕吃一點兒，就可以結出個頭兒更大、顏色更白、絲質更柔的好繭。”

這時，我突然聽到窗外傳來啪的一聲響，接著一個人影從窗戶底下一閃而過。

我認出那個人是二蠟。

“我家的蠶長得好，這些天許多鄉親都過來看。唯獨這個二蠟，想是想看，卻不敢進我家的門，神神秘秘的……”媽媽嘮叨著。

我們并沒有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

玉兒要回家了，我把她送到山腳下時，突然看到樹林里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又是二蠟！

原來，二蠟背著竹簍在偷偷地跟蹤我們！

肯定是這家伙偷聽了玉兒在我家蠶房的話，所以也想跟隨玉兒去采摘古桑樹的嫩芽喂蠶吧。

我決定跟上去看個究竟。

就這樣，玉兒、二蠟還有我，三人依次間隔一段微妙的距離朝深山走去。不過，玉兒這次走得沒有平時那么快，好像是故意讓別人跟蹤似的。翻過了三座陡峭的山嶺，我氣喘吁吁地跟到了雞公嶺的頂峰時，眨眼間玉兒不見了，倒是一棵蒼勁的古桑樹出現在山頂。

二蠟也被眼前的這棵古桑樹驚住了。

枝丫稀疏、樹皮斑駁的古桑樹并不高，但它粗壯的樹干兩個大人合抱也未必能圍得過來。令人驚奇的是，古桑樹竟然長在一塊巨石的裂縫里，樹干底部還有一個足以容身一人的大樹洞。

突然，古桑樹枝頭的桑葉飄動起來，而此時，明明沒有山風吹過。

我正在為此感到奇怪，欣喜若狂的二蠟已經爬到巨石上，不顧一切地捋起桑葉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勞而獲的二蠟發現了這么一棵百年古樹，不把樹葉子捋得光禿禿的才怪呢！

我默默記下了這個地方，一個人回家了。

又過了幾日，蠶兒開始結繭了。玉兒預測得沒錯，我家的蠶兒今年結的繭特別多、特別大、特別白。別人家一張蠶子能結出四十公斤蠶繭，我家兩張蠶子卻結出了一百二十多公斤。媽媽和我高興壞了。我們當然知道，這都是玉兒的功勞。

除了我家的蠶兒大豐收以外，我還知道了一個令我解氣的消息：二蠟家的蠶兒結出的繭又小又黃，而且兩張蠶子只結了不到三十公斤蠶繭。

同樣是一棵樹上的桑葉，我家的蠶吃了可以結出又大又白的好繭，而二蠟卻因此造成了蠶繭的絕收，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6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去找玉兒。

可是，玉兒看起來神色不是太好，她臉上還似乎還有淚痕。難道是玉兒家的蠶也不結繭了？

玉兒搖搖頭，說：“我家的蠶繭好著呢。”

我又告訴玉兒，二蠟家的蠶兒絕收了！玉兒聽了，臉上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容，淡淡地問了一句：“是嗎？”

真是的，玉兒竟然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

我邀請玉兒跟我一起去趕集，賣蠶繭。現在正是春繭上市的季節，很多外地老板來集市收繭，我們的蠶繭品相好，準能賣個大價錢。

誰知玉兒卻搖搖頭：“我不去……你一個人去吧！”

“為什么呀？”我吃驚地問道。

“上次我和你去趕集的事情被奶奶發現了，她不允許我再去趕集了！也許以后，我也不能再隨便下山來了……”玉兒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我很驚奇，奶奶怎么管教得這么嚴呢？

“哦—我知道了！”我笑著說，“肯定是現在蠶繭出來了，你奶奶要忙著抽絲紡線，一個人忙不過來呢！要不這樣，我今天帶你去趕集，明天我去你家幫奶奶一起抽絲！”

玉兒的眼神里掠過一絲亮光，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今天鎮里的桑蠶文化節開幕，還會唱大戲！我們牽著奔仔一起去看戲、逛集，多好！”說著，我摸了摸奔仔的鬃毛，奔仔恰到好處地嘶鳴了一下。

“好吧……你在這里等我，我回去和奶奶商量一下……”玉兒似乎終于心動了。

“好，我等你！”我開心地打了個呼哨。

玉兒走了，我把奔仔身上的車套解下來，一邊沿著溪邊遛馬，一邊耐心地等待玉兒。

可是，太陽已經西移了，仍然沒有看到玉兒的身影。

我不禁為玉兒擔心起來，是不是因為她今天忘記鎖蛇，路上遇到危險了呢？想到這里，我把奔仔系在一棵松樹上，一個人順著昨天的那條小路去雞公嶺找她。

來到昨天玉兒消失的地方，我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

只見二蠟手里舉著一把鋒利的斧子，正發了瘋似的猛砍那棵巨石上的古桑樹，眼看粗壯的樹干被砍得只剩下碗口粗了，龐大的樹身搖搖欲墜。

“住手！”我大喊道。

二蠟手中的斧子停在空中，回頭望了過來，他看到我，漲紅了臉問：“你干什么？多管閑事！”

“我沒有多管閑事！雞公嶺是全村人的祖宗山，這棵桑樹也是全村人共有的，不允許你砍！”

二蠟仰頭哈哈大笑：“什么狗屁神仙樹！害得我的蠶結不出繭！我就是要砍掉它才解氣！”

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鉚足勁兒沖上前去，一把奪過他的斧頭，扔到山崖下。猝不及防的二蠟也被我推倒在地。

“小崽子，你想做什么？”二蠟慢騰騰地從地上爬起來，滿嘴酒氣。

“我要做什么？好，我就告訴你：你三番五次地偷桑葉、污染河水，仍嫌不夠，還來殘害古樹！我要把你的這些好事全都抖出去！”我大義凜然地說。

二蠟惱羞成怒，像是一頭發瘋的野豬一般，彎腰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張牙舞爪地朝我直撲過來。

我的耳朵嗡地響了一聲，頭皮一陣發麻，傻傻地立在那里。

就在他的石頭快砸在我腦袋上的一瞬間，二蠟發出啊的一聲慘叫，一腳踩在了巨石旁邊的一個獵人布下的陷阱里，重重地跌了進去，哼哼幾下就沒了聲響。

我氣息未定，爬上石頭心痛地撫摩著這棵古桑樹，眼看古樹危在旦夕，我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里突然傳來了一老一少對話的聲音，其中的一個聲音聽起來那么熟悉，分明就是玉兒的聲音！

沒錯，是玉兒！她就在附近！

我側耳傾聽。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真是造孽啊！你三天兩頭去山下和人類混在一起也就罷了，還偏去招惹那些沒有良心的歹人！你亂施咒語，讓我們的生命樹的桑葉沾染瘴癘之氣，害得他家的蠶不結蠶繭，如今引來他的利斧，砍斷了我們賴以生存的生命樹！”

玉兒說：“奶奶，您不是教我要有同情心嗎？”

奶奶說：“有同情心，不做壞事是好的。可壞人太多，你管得過來嗎？”

玉兒說：“大多數人類是善良的。我就是想幫幫善良的人。”

奶奶嘆了口氣說：“唉，也不怨你……眼下，生命樹遭此劫難，我的魔法消失殆盡，再也沒法讓你變成采桑小姑娘的模樣了！”

玉兒說：“奶奶！求求你了！我寧愿做一個普普通通的采桑女孩，也不愿意做一只會魔法的兔子！”

什么？玉兒是一只兔子？！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突然，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從前。我想起玉兒從來不肯帶我去她家;她說過會很多咒語;她吃米粑時的斯文樣子;她吃飯時只吃素菜;還有她那異于常人的嗅覺……

接著，耳邊傳來了玉兒嚶嚶的哭聲：“奶奶，求你幫幫我吧！林子就站在我們的洞外啊！求求你，讓我最后一次變成采桑姑娘，我要和他道個別……”

奶奶說：“上午你已與他見過最后一面了。我說過，就算生命樹安然無恙，你也必須換個地方生活了。眼下情況危急，再不走，我們所剩的最后一點兒魔法就無法支撐我們離開了！”

“奶奶……”又是玉兒一聲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這時，一陣山風吹過，轟的一聲巨響，古桑樹轟然倒下了。

我的淚水模糊了雙眼。淚眼朦朧中，我看到兩只兔子從樹洞里跳了出來，一大一小，朝山下奔去。

“玉兒—”我大喊。

剎那間，兩只兔子停住了腳步。后面的那只小兔子回頭朝我望來，那清澈的眼神里充盈著無盡的留戀。

我奮力追過去。可剛一抬腿，就被盤根錯節的樹根絆倒了，那兩只兔子已經消失在密林中。

我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發現樹洞口掛著一個蠶絲織成的手帕，柔滑素雅的手帕上用五彩絲線繡著一只楚楚動人的玉兔。我知道，這是玉兒留給我的最后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