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第一聲春雷炸響時,羅小迪正走下公交車。她天生膽小,尤其怕打雷,是以不由得腳下晃了一晃。好在公交站等車的人很多,她站穩了后,還敢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看天。要是附近沒什么人的話,那她保準就只顧抱頭鼠竄了。
濃云滾滾,又一道閃電撕裂了西天,新的春雷就要劈下來了。羅小迪縮了縮脖子,連忙撒丫子朝家里跑去。
從這學期開始,羅小迪堅決拒絕了爺爺的接送:“我這就要上初一了,您也該讓我獨立獨立了—我們班同學都是自己上下學了!”她這么說的時候忘了春天雷雨多,沒想到才開學不到幾天就碰上了最怕的驚雷,心里不由得掠過一絲后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爺爺再接送幾天呢。
二
“喲,小迪回來了!”是爺爺的學生周教授。他經常來看爺爺。
“周伯伯好!”羅小迪邊放書包邊問了好。一綹劉海掉了下來,她悄悄地吹了一下。
爺爺端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微微側過頭來:“小迪啊,瞧瞧,你把雪帶回來了!”
咦,下雪了嗎?羅小迪有點兒惶惑,抬眼望向窗外。果然,就她爬樓這么一會兒工夫,那紛紛揚揚的雪花已落滿了海天之間。這倒不奇怪,青島的初春乍暖還寒,春雷常常與春雪為伴。
“云間誰送春雷來,島上我迎初雪歸。”爺爺啜了一口茶,隨口吟成了一聯,興致好得不得了。
周教授卻不知怎的傷感了起來。他拿起案頭那一摞厚厚的書稿,再看向老師,神色間已滿是敬重:“羅先生,您編這一部《白居易詩嘉賞》,用去了十年的時光。書編成了,您這頭發也全白了。可真是一卷編罷,滿頭飛雪啊!”
“好一個一卷編罷,滿頭飛雪!”爺爺拍手叫了個好,眼中透出了一道興奮的光。
送走學生,爺爺回身關上了門,口中兀自沉吟不已:“一卷編罷,滿頭飛雪。飛得好啊,好!”
羅小迪沖著爺爺做了個鬼臉,賊兮兮地說:“爺爺爺爺,‘滿頭飛雪’這四個字,您借給我好不好?”
“好啊!給你就給你。你要了干啥呢?”
“哈哈,您知道我同桌吧?麻雨欣。我跟您說,她也是滿頭飛雪了!”
三
第二天,早自習還沒上完,“滿頭飛雪”這四個字就成了六(3)班的大熱詞。
這個說:“祝賀麻雨欣滿頭飛雪!”
那個嚷:“麻雨欣,請接受一下采訪好嗎,你是怎么有那么那么多頭皮屑的?”
更有那跟著瞎起哄的:“就是就是,給我們傳授傳授經驗唄!”
麻雨欣蔫頭耷腦地趴在課桌上,默不作聲,脊背一起一伏。等到下課鈴一響,她就像突然復活了一樣,噌地站起來,呼地一下撲向了那幾個嘴尖毛長的家伙。
大家都還沒怎么反應過來呢,剛才那幾位出言諷刺過麻雨欣的男生就一一遭到了報應:不是被狠狠地踢了一腳,就是被胡亂推了一下,誰也沒能幸免。
雖然并不疼,可男生們還是夸張地叫喚了起來:
“哎喲,疼死了!”
“踢死我了,救命啊!”
“女俠饒命!”
或許是受到了這些鬼哭狼嚎的刺激,麻雨欣一甩馬尾,奔回座位,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把羅小迪給提溜了起來。
羅小迪身材瘦小,面對牛高馬大的麻雨欣,只有瑟瑟發抖的份兒。
麻雨欣揚起了巴掌:“羅小迪!別仗著你是班長就欺負人!我忍你很久了。你說我是滿頭飛雪,我還說你是白蓮花呢!”
羅小迪害怕地閉上了眼,心里后悔極了,只有一個念頭:老師快來吧!不然麻雨欣就要甩我一耳光了。
“轟隆!”窗外響起了一聲春雷。
巴掌卻并沒有落下來。麻雨欣放開了羅小迪,喘著粗氣重重地坐下了。
后排一個男生幽幽地嘆了一聲:“一通操作猛如虎啊!可惜沒看到精彩對決。”
羅小迪這時已回過神來,禁不住呼啦一下站了起來,轉身伸手指向那個看熱鬧不怕事大的促狹鬼:“來來來,你過來,我跟你來個精彩對決!”
促狹鬼伸伸舌頭,啞了火。
四
幾次春雷響,幾場春雨落,轉眼就是梔子花飄香的時節了。
笑臉照照過了,畢業合影也合完了,六年的小學時光就仿佛被夏日的海風輕輕地吹去了烏有鄉。
六(3)班的同學卻都并不傷感。他們讀的是九年一貫制學校,小學升初中不過就是換個教室的事兒,同學們還都是老相識。可心細的羅小迪還是發現了一點兒不一樣:麻雨欣沒有出現在本校初中部的錄取名單上。很快她就從班主任王老師那里確認了消息,麻雨欣報名去了另一所中學。
當天晚上,以往頭一挨著枕頭就能睡著的羅小迪第一次失眠了。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也在翻來覆去:“麻雨欣為什么會轉學呢?該不會是那次我叫她滿頭飛雪,傷了她的心吧?可她后來好了呀,不再老掉頭皮屑了……同學們也都忘了這件事……她也不記恨我了,前幾天我送給她幾張貼紙,她還回贈了我一管修正液呢……她去的那所中學不如我們學校好,她爸爸媽媽怎么會同意……該不會是那次我叫她滿頭飛雪,真的傷了她的心吧……”
五
暑假如期而至。
一個星期后,羅小迪“再不瘋狂就老了”的碎碎念終于收到了效果——爸爸媽媽難得地同意了她的“防老瘋狂行動”,帶她一起去旅行社報了名,準備去呼倫貝爾大草原玩幾天。
羅小迪興奮極了。這幾年爸爸媽媽的生意越來越忙,每逢假期都是拜托爺爺帶羅小迪出去旅行。雖然羅小迪和爺爺很親,但她內心還是非常想和別的孩子一樣,能在假期里和爸爸媽媽一起天南地北到處浪。這次眼見心愿得逞,羅小迪雀躍不已,又是讓爸爸上網查攻略,又是纏著媽媽買帽子、墨鏡、防曬霜,還調皮地給爺爺下了保證:“爺爺爺爺,等我從草原回來,一定給你帶上兩瓶正宗的‘悶倒驢’,看看到時候能不能悶倒你,哈哈哈……”
“喲喲喲,瞧你那小樣兒吧,笑得一臉牙!你爺爺我要是老驢,你不就是一頭小驢了?至于‘悶倒驢’嘛,爺爺三十年前就喝過,還好,沒叫它悶倒,勁兒不如咱青島的‘小狼羔’。對了,草原上驢少牛羊多,你可要注意防‘瞎兒虻’,就是牛虻,它要是咬你一口,可是一下子就能把你給悶倒嘍!”小迪爺爺活得仔細,總覺得小迪爸媽心太大,對他們這次帶小迪出去很不放心,算上防牛虻,他已經絮叨了十幾條注意事項了。
旅行社定的航班是早七點的。凌晨四點半,羅小迪就爬了起來。六點整,一家人趕到了候機大廳問訊處,旅行社指定的集合地點就在這里。
羅小迪和媽媽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就見導游開始點名了。由于睡得不夠,羅小迪整個人沒精打采的。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名字突然傳入了她的耳朵:
“麻雨欣,麻雨欣家庭到了嗎?”
啊,不會這么巧吧?麻雨欣也報了這個旅行團?羅小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像兩盞探照燈一樣,掃視著聚攏在附近的團友們。
可惜不過是一場烏龍。這個“麻雨欣”,其實是個叫馬宇新的大哥哥,目測應該已經上高中了。
上了飛機后,小迪爸爸不一會兒就呼呼睡去了,羅小迪卻睡意全無。她又跟媽媽說起了她的同學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按學號一個一個地說,夸獎他們的好,也數落他們的不好。可是還沒說幾個,她就直接跳到了麻雨欣—按學號,麻雨欣是倒數的。
“媽媽,導游點名的時候,你聽沒聽到她點馬宇新?”
“沒有啊,麻雨欣不是你同學嗎?”
“對啊!我聽見導游喊麻雨欣,嚇了一跳,還以為她也來了呢。后來才知道是另一個馬宇新,駿馬的馬。”
“嗨,那有什么好嚇的?要是她也來了,你們同學一起玩,不是更開心嘛。”
“媽媽,你不知道,我和麻雨欣,有一次差點兒打起來……”
羅小迪詳細地把自己和麻雨欣的過節告訴了媽媽。
媽媽聽完后,很認真地幫羅小迪捋了捋頭發,才說:“你個熊孩子,難怪人家麻雨欣生氣,你真的傷到人家了。你想啊,要是有人這樣說你,你能受得了嗎?”
“是啊,媽媽,人家知道錯了,心里老后悔了,你就不要再叨叨了嘛!”羅小迪撒起了嬌。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還得表揚表揚我們家丫頭不是?都知道滿頭飛雪了。我就不知道還有這么個詞兒,你爸爸也肯定不知道。這些墨水,咱家就你爺爺最多了,你可得跟他多喝點兒。”
“哈哈,墨水很臭的!我寧愿跟爺爺喝‘悶倒驢’,喝‘小狼羔’。”
“瞧把你美得,小辮兒都撅起來了!”媽媽笑著刮了一下羅小迪的鼻子。
六
巴彥呼碩敖包山,坐落于呼倫貝爾大草原的中心,是名曲《敖包相會》的誕生地。
圣潔的哈達、碧藍的天空、油綠的草原,映襯得那高大的敖包無比壯麗,令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從心底里唱出歌來。
羅小迪興奮地繞著敖包轉了三圈,然后就跟爸爸媽媽一起拍起了照片。
正當一家人對著鏡頭凹造型的時候,羅小迪突然感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身邊飄了過去。
她急忙轉過頭,定定神,接著就小跑著追了上去。那個身影正抬頭張望著高處的敖包,就覺得一巴掌拍在了肩上,同時一聲春雷在耳邊炸響:“麻雨欣!”
“羅小迪!”
“哈哈哈,就問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驚喜驚喜!意外意外!你怎么來了?和誰一起來的?”
“我和我爸爸媽媽,報了個旅行團。”
“哦哦,我和我媽媽,自由行。”
這時兩家的大人也已湊到一起,熱絡地聊了起來。所謂他鄉遇故知,大家沒有想到這么巧,都非常高興。得知麻雨欣母女今晚也住在市區,小迪爸爸就說晚飯不跟旅行團吃了,他來請兩家人一起去吃內蒙古烤全羊。
旅行車上有空位,導游樂得做順水人情,把麻雨欣母女給捎回了市區。
內蒙古烤全羊果然名不虛傳,外焦里嫩,一咬滿嘴流油,口感卻肥而不膩。小迪爸爸要了一瓶“悶倒驢”,跟個江湖漢子似的大喝大嚼。羅小迪看了禁不住眼饞起來,就把筷子伸到爸爸的酒杯里蘸了一蘸,很小心地舔了一舔。隨即她就呸地一口吐了出來:“這都啥玩意兒啊?難喝死了,我寧愿跟爺爺喝墨水去!”
“哈哈哈……”大家都被羅小迪逗笑了。
麻雨欣和羅小迪吃得快,填飽肚子后就跟大人說了一聲,跑到蒙古包外面玩兒去了。
夕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以下,西天只透出一片紅暈。草原、羊群、蒙古包,還有那細長的小河,都被鍍上了一層暮色,看上去就像一幅灰藍調子的水彩畫。
“麻雨欣,我有個事一直想問你。”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我為什么轉學了吧。”
“嗯,是因為我那次嗎……對不起!”
“不是不是,真不是,你別多想。其實就是我家搬家了,我媽媽說初中壓力大,不能讓我睡不夠,所以讓我轉到了那所中學。挺好的,我現在的家就在學校隔壁,走路也就三分鐘就到了。”
“啊哦,這么幸福啊!”羅小迪由衷地為麻雨欣高興,同時覺得心里仿佛有一塊石頭落地了,一下子輕松了許多許多。
吃完飯兩家人要回酒店了,這才發現原來住得很近。羅小迪舍不得和麻雨欣分開,麻雨欣也舍不得和羅小迪分開。于是麻雨欣媽媽提議,請羅小迪當晚住到她們那里去,讓兩個小姑娘睡一張床。
這下子,羅小迪和麻雨欣都別提有多高興了!上床躺下后,兩個人又嘀嘀咕咕了好長時間才睡。要不是麻雨欣媽媽三催四請,她們倆估計就會來個不眠不休、徹夜長談了。
七
從草原回來的第二天,羅小迪睡了個大懶覺。
她起來刷牙時就覺得哪兒有點兒不對勁,等到洗完臉就明白了:一夜之間自己的頭皮屑突然暴多起來,一梳頭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說,而且還在無窮無盡地從頭皮里翻出來,根本弄不干凈。
她第一個反應是:這肯定是叫麻雨欣給傳染了,太倒霉了!轉念一想又懊悔不迭:這是報應啊!再叫你笑話人家滿頭飛雪,現在輪到你自己了,我看你開學怎么上初中,那些家伙嘴里不說心里也會笑昏過去。
爸爸媽媽一早就起床忙生意去了,家里只有爺爺陪著羅小迪。
“小迪啊,你這次是真玩累了,一口氣睡了十一個小時啊!來來來,快來吃飯吧,爺爺早就給你做好了,是你最愛吃的土豆餅。”
“爺爺,你看!我這是怎么了?哪里來的這么多頭皮屑啊?”羅小迪根本沒有心思吃飯,話音里已帶上了哭腔。
“呀,還真是!沒事沒事,估計是頭癬什么的。你先吃飯,吃完飯爺爺帶你去醫院看看。”
顧不上驕陽似火,爺孫倆坐公交車去了醫院。爺爺在分診臺一說情況,導診員就很有把握地讓他們去皮膚科看。
醫生是個戴圓眼鏡的阿姨,只撥開羅小迪的頭發看了兩眼,就給出了診斷:“小姑娘,你這是得了石棉狀糠疹,常見病,不用緊張。回去用我給你開的這種洗發水洗頭,一個月差不多就會好了。”她邊說邊忙著打印起了病歷。
小迪爺爺接過病歷,只見上面寫著這樣一行字:“石棉狀糠疹。臨床見頭皮鱗屑性斑,毛發正常。”他皺皺眉,問道:“醫生,請問這種病的病因是什么?”
“老先生,這個病的病因目前還不明確。不過在咱海邊還是挺常見的,尤其好發于這么大的小姑娘。不疼不癢,沒什么大事,就是難看點兒。也不難治,您老放心吧!”圓眼鏡阿姨笑了笑,又伸手撥弄了一下羅小迪的頭發,說:“沒事的,小姑娘,你頭發很好,回去好好洗頭,好好吃飯,多喝點兒綠豆湯,就好了。”
羅小迪安心了,甜甜地說了聲謝謝,隨后鼓足勇氣問了一句:“阿姨,那這種病,傳不傳染啊?”
“這孩子,心眼兒真好!這種病不傳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盡情地和你的小伙伴們玩兒去吧!”
八
回到家里,羅小迪先是一口氣喝了一大碗綠豆湯,接著就沖進淋浴間洗頭去了。
她邊洗邊想,幸虧早上起來沒有給麻雨欣發微信。當時她其實已經在手機上寫好了草稿:“我被你傳染了,現在也滿頭飛雪了!你滿意了吧?”只是沒有點擊發送。
等她洗完走進爺爺的書房,只見爺爺正伏案奮筆疾書呢。
“爺爺,您在忙什么?”
“哦,還是那部《白居易詩嘉賞》。出版社送來了校樣,爺爺得校對、修改。”
“哈哈,我知道了,周伯伯說過的,一卷編罷,滿頭飛雪。”
“對對,滿頭飛雪!你看爺爺這頭,可不是一片雪白了嗎?”
“唉,爺爺,我和你一樣……也滿頭飛雪了!”羅小迪頹喪地說。
“凈瞎說,你這一頭烏發,飛的什么雪?”爺爺摘下眼鏡,瞇著眼看羅小迪。
羅小迪一低頭,兩手一胡嚕頭發,頭皮屑便如雪花一樣紛紛地落了下來。
“原來你管這叫滿頭飛雪啊!” 爺爺扁扁嘴,笑了,“得,爺爺給你講講爺爺小時候的故事吧。”
“那一年爺爺跟你差不多大,剛來青島。那時可不像現在這么洋氣,街上當然也有紅男綠女,但我記得更多的是拉黃包車的、碼頭上扛大包的、磨剪子搶菜刀的,就像有個詩人描述的,那時的青島是一座寬肩膀的城。我爸爸是在碼頭上扛鹽包的。他用帶著腥咸味的洋錢,把我送進了輪船局給窮人辦的學堂。我的同桌是個扎著倆羊角辮的小姑娘,叫勞玲花,她爸爸是個鋦鍋匠。”
羅小迪盤腿坐在爺爺的羅漢床上,雙手托腮,聽得津津有味:“爺爺爺爺,鋦鍋匠是干嗎的?”
“鋦鍋匠,就是補鍋的。以前人窮啊,鍋用破了也不舍得扔,補上接著用。”小迪爺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著講了下去:“那時候衛生條件不行,孩子們的頭上、身上都會長虱子。你知道什么是虱子吧?知道啊?知道歸知道,你們連見都沒有見過了。勞玲花,其實是個很愛干凈的小姑娘,我到現在還記得,她頭發黃黃的。可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那時候大家都長虱子,可就數她頭上的虱子最多,多到了經常噼里啪啦地順著辮子往下掉。用你的話說,那得叫滿頭飛虱啦。”
“哈哈哈,爺爺,你真逗!這滿頭飛虱是什么功,聽上去殺傷力超級大,像個很厲害的大俠呢!”羅小迪笑得前仰后合。
“是啊,回想起來很有意思,我當時親眼看到過勞玲花吃虱子。虱子掉到課桌上,她兩個手指一捻,就像這樣,接著就扔到嘴里,嘎嘣一聲給吃了。”
“虱子能吃嗎?也太惡心了吧。”
“能吃是能吃,你看電視上放的《荒野求生》,那個小貝不是連蜥蜴都吞下去了!不過確實挺惡心的。當時我也是不懂事,就編了首歌嘲笑人家:小妮子,吃虱子,喝涼水,過日子,潮了吧唧甩臉子,一甩甩個腚溝子!”
“爺爺爺爺,你小時候也這么調皮啊?什么吃虱子、腚溝子的,多砢磣人啊,你同桌肯定恨死你了!”
小迪爺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絲惆悵爬上了眼角:“唉,是啊是啊!你要知道,那個時候可不像現在,男生女生之間都不說話的。我編了這樣一首歌謠,雖然并沒有什么惡意,但對勞玲花的傷害可想而知。現在想想,她吃虱子怎么了,人家沒有錯啊,錯的是我,我不該那樣當眾笑話她……”
“爺爺,你別難過啊!”羅小迪握緊了爺爺的手。
“唉,怎么會不難過?那之后,沒幾天勞玲花就輟學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時間也真是不扛過,這都快過去六十年了。前段時間,你周伯伯幫我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原來已經走了好幾年了。正所謂:‘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愧疚,這輩子我都沒有機會跟她說一句對不起了……”
九
羅小迪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手機,打開和麻雨欣的微信對話框,刪去了早前的草稿,重新寫了一段話:
“雨欣小仙女,你肯定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干嗎了,我去了醫院!哈哈哈,我也得了那個石棉狀糠疹,和半年前的你一樣,也是滿頭飛雪了!剛才我爺爺給我講了他和他的小學同桌的故事,聽完我心里特別特別難過。現在我最大的慶幸就是,咱們倆不但沒有像他們那樣失聯,而且依然是好姐妹,這真好!”
寫好后,羅小迪輕輕地點擊了發送。
這些話仿佛是有魔力一樣,剛發出去,麻雨欣就秒回了。她回復的是滿滿一排笑臉。
恍惚間,羅小迪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大草原上盡情撒歡兒的小姑娘。她復制了麻雨欣的笑臉,一連粘貼了三遍,發了回去。
這回麻雨欣沒有秒回。羅小迪的手機屏幕最上方不斷地閃現著“對方正在輸入……”。過了好一會兒,麻雨欣才發來了兩段話:
“傻丫頭,干嗎呢?想我了是不是?”
“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比心心。”
羅小迪看著這些話,驀然間整個人像癡了一樣,神情呆呆的,嘴里微不可聞地念叨了起來:“共白頭、共白頭,兩個人都滿頭飛雪了,可不就共白頭了嗎?”
是啊,任誰像羅小迪這樣突然被幸福帶來的眩暈感擊中,都會和她一樣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