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港
關愛是從心底迸發的清泉,如果你是一個盲人,在漆黑的夜里行走,你會為別人打上一盞燈籠嗎?也許你會不屑,盲人何須點燈?
米煮上了,湯燒上了。我瞅瞅鐘,站到陽臺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小路。
一條不長的路,連接著小區與大道,我稱這條路為“未名胡同”。首先,它確實沒有被命名;更重要的是,未名胡同與北京大學的未名湖聽上去很像。與北京大學相關,就與我讀高中的女兒相關,我的女兒是要考北大的。
跟時鐘一樣準時,先是位西裝革履的胖先生,進了未名胡同,緊接著是位老太太佝僂著推了輛水果車,然后出現的就是我的女兒。女兒與一個同樣穿校服的女生擊了一下掌,揮一揮手,就拐進了未名胡同。未名胡同與一行老平房垂直,老平房是舊時代的存遺,就要拆了。房山那家院子總是亮著大燈,好像還是徹夜的。燈的余光,一邊照到街口,一邊照到我們小區。有了這燈,未名胡同沒有陰暗,沒有恐怖;有女學生的家庭,可以不必站到大街上等待孩子,特別是我。
我每天推開窗子,就感覺到女兒朝陽臺這兒看了一眼,至少一眼,我挺了挺,感覺自己就是女兒的一座燈塔,指引著女兒回家的路。看著女兒輕盈的步子,看著女兒讓燈光忽而拉長、忽而縮短的影子,我感嘆白駒過隙、人生易老,更盼望孩子考出好成績,考到有未名湖的北京大學。
許多東西,只有消失之后,人們才感覺得到它曾經的存在,并且希望它能夠回來。這天,我照常上到陽臺,但令我大吃一驚的是,下面黑洞洞的。我心想:這還了得。
我慌忙穿鞋、披衣,跑到胡同口。胡同口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有接孩子的,有接女朋友的,有接老婆的。對于城市建設,每個人都有一套一套的理論、方案、設想及具體措施。這時,等待在路口的人,一個個發表言論:憑什么不拆平房,讓它拖著城市的后腿?憑什么不安裝路燈?最近治安案件頻發,就與路燈有關。我們明天就找有關部門去討個說法……在我牽著女兒走到未名胡同中段的時候,那燈忽地亮了。從此,我們又過上了從前的日子。
女兒終于上大學了。我不用每天張望未名胡同了,偶爾老婆來電話說回來晚些,我才重上陽臺,重看未名胡同。這一天,老婆又來電話,電話里傳來的是驚恐的聲音,老婆要求我到路口接她,而不僅僅是在陽臺上站站。我穿鞋、披衣,跑到樓下。這是北風冬夜,未名胡同伸手不見五指,胡同口站了好多人。
“燈怎么沒亮?”
“怎么沒有亮燈?”
黑暗處,一個人緩緩地說:“程瞎子沒了。”
“沒了?死了?”
“他是姓陳吧?我聽說好像是陳。”
“怎么走的?前幾天我看到過他——是姓成,成敗的成,成功的成。”
黑暗中,身前身后考證著瞎子姓陳還是姓程,抑或是成功的成。
我傍著妻子走進未名胡同。原來這條胡同有如此多的坑凹,原來這條胡同很漫長。我望望曾經亮燈的院子,漆黑一團,沒有一點兒聲音。又有人說:“瞎子真的去世了。”一個盲人離開了,一條胡同失明了。這時,聽到一個小女孩說:“盲人是不需要燈光的,他是為了我們,才亮燈的。”眾多走在黑暗中的人,這才噓唏:原來,是他給了我們光亮。
可是,他是誰?他到底姓什么?
(大浪淘沙摘自《淮南日報》,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