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黃昏（組詩）

亞楠

在昏黃的路燈下，他踟躕于

一個讓人困惑的啞謎。

“幽暗也是美麗催熟的。”

……他總是懷疑自己的眼睛

出了什么問題。

即便如此，

那也不能夠說明幽暗只是一種可以

與人交流的聲音。

關于生命，有人已經把自己的

秘密都說出來了。

當一束光在暗夜中消逝

之后，你所代表的那一部分意見

自然就有了發光的可能性。

你只說生命無涯，

但這些也都是古老的發光體——

我知道，在它們內部，

黑夜更了解一束光的秘密。

世界很大

但“詩歌是小眾的”。

許久以前他認定的事

早就失去了光彩。這即是浮夸

帶來的后果。

如果就某個片段去理解，

智性寫作的

真實背景當然比意義更深遠。

我比較傾向于一種語言，

假如能讓它的

觸角抵達那些陌生的地方。

讓意義本身

可以表述為一束光——

詞語的光

從大自然中緩緩折射出來。

在那里，

遼闊的想象被孕育，閃電從

高空接續著雷聲。

那時我正好遇見了一只湖鷗

在空中飛。

它有意放慢速度，

安靜地滑翔

在距水面很近的地方。它尋找著

那段記憶，

你肯定會有某種預感——

你曾經就說過，

湖鷗都是來這里還愿的。

因為湖水

總是在不經意間

把豐盛的晚餐帶給了它們。

起初我當然也這么認為。

湖水不作聲，

這并不能說明什么。盛大的湖水

從不辜負任何人，

而你只是看見了偶然。

在它們內部，

喧囂同樣充斥著，

就像欲望，在漫漫黑夜里膨脹，

又在風暴中

摔打成無聲的泡沫。

時間也終將遺忘它們。

我這才開始相信，之前你說過的

那一番話——

只有在湖鷗那里，

我才能夠找到真實而確切的理由。

雁歸時，他抑止住滾燙的淚水

任憑雨雪交替著

把內心的光聚攏在一起

有人似乎并不愿意離開他的

農舍

他只能停下來，宛如幽靈一般

從消失了的地平線上

緩慢延續

他那幾近悲劇的一生

我并不贊同生命

內耗過程中還能照亮萬物的

說法

除非萬物有靈。正因為它們有

自身的元素

它們也確實從未讓大地

失望過

曙色從云中溢出來

漸漸地

馬蹄聲遮蔽了所有的真實

我已經知道你只能從

想象里抽身

在一處巖壁上，看見

古老的回聲折回來都落進了

泥土

無論如何也不能

讓自己彈出吧，就像一覽無余的

風頃刻就不見了蹤跡

但那時，詞語

就可以在既定的位置上

顯露出真容

我一直很糾結

為何真實的事物愈加變得模糊

雨季就要落滿整個山谷

最新跡象

表明，風總是在我

不經意時把所有的痕跡都清除掉

而真實性依舊

被你凌亂的心緒連根拔起

而那個時節，碧空凈

猶如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當我在高處眺望，秋水與長天呼應，

仿佛一面巨大的鏡子

彈射出風云。

我理解的時代凸現于

盛世

所輝映的場景。一只白鷺

在天空飛翔，

它尋找著記憶中那一道不曾

泯滅的光。

就像季節尋找雨水，

安靜地

在大地上起伏。我已經

注意到水天一色的盛大場景，

眾生綿延，

可是你無法抵達的山嶺

就在你腳下起伏。風云激蕩，

波瀾壯闊的大地

已顯示出神跡。而恰恰就在那里，

白鷺的翅膀早已匯入了

蓬勃的日出。

我進入了一座密林

就仿佛進入謠曲。山路彎進峭壁中

高高聳立的那一塊巖石

如一只耳朵

在寂靜中還原他的春夢

也總該面對天空望一望吧

那忽然被抹去的光

表明，聚集在閃電里的雨水就

要漲滿秋池

就要從高處，從更高的

高處釋放出他淤積已久的相思之苦

你曾說過人心太小

盛不下太多的人間苦澀

可秋意漸臨時，我所體察的夜雨

只屬于今夜

屬于那些內心馳向孤獨的人

在那里，巴山

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意境

南山桃花開得正艷，

影影綽綽

都是故人曾經的音容笑貌。

我望向你時

桃花就落下來，恰好就像一截影子

在我的眼前搖搖晃晃。

這瞬間的癡迷，

我根本無法抵達，也不會忘卻

你那曠世持久的憂傷。

都是你那不經意的一個眼神啊——

他們說，

桃花就是你的芳魂

擁有火焰般驚人的美艷。

是的。今生今世

我已經準備好

在你熊熊燃燒的火焰里

讓一塊山石百煉

成鋼。

在夢里，我總是在尋找一個

返回時還將

繼續經過的地方

那份執著也常常讓我懷疑

我是否在人間真實地生活過——

茫茫荒野上，衰草已經把

路編織成迷宮

那么多人都在尋找

他們迷離的眼就像垂暮之年的老者

夕陽的余緒

以及這些尚有余溫的幻影

我當然不知道謎底

不知道

無助的你依然如故。而它們

在每一個角落

在夢無法抵達的地方已經筑起了

一座城堡

生命正在一天天矮下去

就仿佛無助的人

早已放下

所有的重荷。他們只是朝著太陽

升起的方向行注目禮

宛如一個詩人

保留住了他最后的尊嚴。

山野里陽光充裕。猶如

一個人的心事

在漫漫冬季被緩慢釋放出來。

那個時節，獵鷹穿過云層，

向上的力

恍如一道道閃電。

他迎著風邁進了新年。寂靜里

綿延的山河

把寂靜裝扮成光陰。

與滿地的落葉疊加在一起——

這斑駁的光啊，

比記憶古老，也比時間

綿長。

可你只是讀懂了寂靜延續的

那一小部分，

由表及里去捕捉

他無意中生發的這些靈感，

幽幽的，都落進了

誰也無法預測的語言魔咒。

忽冷忽熱的天氣，雨雪交替著

送來了春天

有人忽然聽見熟悉的

鳥啼聲一寸寸地切入了雨幕

就像一種光

從巖石的縫隙里射出來

有人打著雨傘。向左拐就能

看見一只鳥了

那時你又會怎樣呢？

乍暖還寒的天氣已持續了好久

無人理會你是因為

你已經好久都不曾出門啦

我卻知道

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等待心底

驟然升起的雷聲

他從一束光里就捕捉到了。

那個人

在斑駁的畫面上

漸行漸遠……

“不凝滯于物，而能

與世推移。”

是的，這只是一朵花從母體

剝離時

才能隱約聽見的聲音。

而多年以后，我仍然記得他。

在風中

看挺拔的大樹上那只雛鳥

張開的翅膀。

影子還在微微顫動，

卻有一束光從羽毛里泄漏下來

成為了傳說。

當雨雪忘我地交織在一起，

手挽著手

在鐵黑色的巖壁上記錄著

原始秘密。

而這時候，他已經開始默不作聲，

他只是俯下了身子。

就像一個佝僂的老者喃喃自語，

但他的話

我始終都沒有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