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
光穿過木荷林也像一個人穿越了你。
北方的雪再次刻畫你的眉骨。
飄搖世界,身體里的缺口,
拉動窗臺。抵御是必然之詞。
我們都是苦難履歷上的漫游者,
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唯有這些
詞——在翻山越嶺或挑釁黑暗之后,
這些詞,成為時間的清明之心。
這時我在站臺上,盡是恍然而逝的
人群,盡是陌生的眼以及口罩。
想到北邊的雪這些年都下到了
南方——蔓延的寒氣,也未能阻止
奔波的腳步——或許每一個人的
身體里都有一個疆域等待時間丈量。
這時是秋天,適宜接近大海。
關于大海,我們都不止一次地談到
鱗光。聲音里的魚在自己的海域。
透明即是說你,這時穿越了黑森林。
直到一幅畫的油彩疊起來,
關于光線的問題,仍是問題。
我試著入畫境,而眼前多是浮塵。
涂抹的韻致在于抹去壞時辰。
關鍵是想法不能一層層透明起來,
心患冥眩。單線條的尖叫,
色域。我保持了迷離的眼神,
畫你的鎖骨,七弦琴,水蛇腰。
柏遼茲舞會的旋律是愛情的,
也可以不是。我是抽煙斗的那個,
是乘著地鐵穿過城市尋你的那個。
出地鐵口,突然的光線似乎有
玄幻感——耀眼也即遮眼。
有一種松脂的味道在線條之間。
時間的幻象。藤蔓與手臂。
一半是海岸線,一半是深淵。
一個人始終在找屬于他的光線,
——打開心眼的終是光線。
這叫什么?醒眼。醒也即醉。
你有絕對的自由放任自己的肢體。
弓與琴。縱情詞包容的夜色。
山有寺而空凈。有藏風說。
居士煮茶,薄霧在她的風中散去。
精要在于聽聽鐘聲,尋自個兒的清明。
穹廬下的澄澈,再不是紛擾,
和魚刺在喉一般的不安。
寄自南方的一封信提醒過我——
詩既是出口,詩也是一個險峻之境,
孤絕之美在于洞見。看得遠。
這時的巨石即是一座望江樓。
信上說掬一捧金桂花再淘山泉
再無渴念。“孤云將野鶴”①
耳廓泉聲,拉琴者撥弄空曠的弦音,
星星都睡在各自的夜晚,
另外的暗時間中它們就是天空來使。
自然是給予有時間的人的,
就像此時的鐘聲,是對世界的恩典。
——————
① 唐·劉長卿詩:“孤云將野鶴,豈向人間住。”
顯微鏡下的石猴發出奇異之光。
他真的來自夏都?或更遠?
原始的明澈、靜止,準晶狀人形,
給時間以拙樸。而時間里
過多悲歌,我們的石猴在動——
我們想象一個火眼金睛明辨是非,
想象掙脫魔咒只一個筋斗云。
我們所需要的是撥云見日——
一個人在經歷了磨難、抵抗甚至
凄涼之后,唯有明澈即真理。
這時我再看石猴,似是真的在動,
像舞者——光在舞,時間在舞。
唯孤獨的詩在飄搖,我夢見
一種語言在身體里飄搖。
有那么一個瞬間我覺得我變成了
石頭。世界不動聲色的通透。
石頭完整或殘缺著時間。
(某窟,穹窿頂,造像分布無規律)
銀杏葉橘色的圖案暗示著世界在冷
——冷緣于冬天的眼睛
據說,它看過的地方奇妙地石化。
我們還是醉心于一杯咖啡
這時我是冬日的旅人,想象著
自由行走。這時在石像前坐一會兒,
這時看著河水靜流如鱗光,
在石化與流逝之間,像一尾魚,
——此間或是城市深處的一尾魚。
一個人如何擁著他的魚
行于自己的城市或水域。
石窟以及那些石像有著觸手的冷,
有著殘斷手臂,和被劫持的生活。
我還能說些什么?未及談論姣好者——
我一直渴望的時間模樣。
我們談到葉脈遇流水是把南山
作為一種比喻。似暫時隱逸。
這時我們的微信貓叫著,叫著多倫多。
在城市久了,就難以記起石泉,
或可借一把提梁壺解開身體里的迷津
水聲,即自然之魂
在風輕浪白的交談中有了真身。
你端坐對面,想象里剛從獅峰歸來。
群山環抱中的人有一身清逸
——春歌流水、花木半沉。
我感到又清醒了些,汽車在窗外的
街道上飛著、趕著、追著,
我像看見了什么,事實上什么也沒看。
茗,也即明吧?我在歧義中懂了
蘇軾——他的“石泉槐火一時新”
真切于內心的那個清明。
懂了一葉一世界,絕美的聽者,
卸去身體里的枷鎖。
春天是一只蝴蝶翩飛于想象。
你們問我同一問題——
恐慌之城,“你怕不怕?”
我先說,你們即是遠方的蝴蝶,
微風輕搖著抽出葉芽的桃枝。
時間應該是這樣子,不見內心的
石頭,放心于我是我的詞語。
我知道還在降溫,有些冷,
但下一分鐘注定不是這一分鐘。
災難中的時間被不同人映照出,
姆卡松加的秘密在于——
“我們要和厄運生活在一起。”
這世界多出的不是膽怯,是詭異。
相信我們的詞,它的野性
有時像懸崖的白鹿。有時它必須
敘述它的經歷、肉身以及翩躚。
它即黑白之間尋找色彩的蝴蝶
更適合于困境中超越的本能。
我也詛咒蒙蔽之暗,但我相信
時間屬于清楚往哪里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