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年畫中的貓形象及其寓意探析

文/圖：趙盼超 副教授 中央民族大學美術學院

中國古代過年有貼年畫的習俗，其中不乏貓的形象。在傳統年畫中，貓的形象往往與種種吉祥的寓意聯系在一起，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在貓主題的年畫中，或把貓和蝴蝶放在一起，寓意健康長壽，取“耄耋”之意，或把貓和花卉放在一起，寓意富貴吉祥。在綿竹年畫、武強年畫、臨汾年畫《老鼠娶親》題材中，貓的出現寓意滅除鼠害、五谷豐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發行的年畫中，貓的形象也經常出現，特別是出現在表現農村家庭新生活的場景中。貓形象在年畫中的表現，既能體現吉祥的寓意和生活的情趣，又能營造輕松活潑的氣氛，所以受到人們的廣泛喜愛。

一、耄耋長壽——吉祥寓意

唐宋時期，就有畫家畫貓的記載，如唐代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載：“盧弁貓兒、白旻鷹鴿、蕭悅竹，又偏妙也”[1]，指出畫家盧弁以畫貓聞名，列入畫史之中。又宋代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言唐代畫家刁光胤“工畫龍水、竹石、花鳥、貓兔”[2]。從以上著錄可見自唐宋以后畫貓者不乏其人。中國古代繪畫皆有其旨，畜獸畫也不例外。北宋趙佶《瑞鶴圖》以鶴鳥寓意祥瑞，便是寓意福瑞吉祥。貍貓入畫自然也會意有所指。此類繪畫最為代表性的題材便是“貓蝶圖”?！柏埖迸c“耄耋”雙關，據《禮記·曲禮》載：“八十九十曰耄”[3]，“耄耋”乃取“長壽”之意。宋代趙慎《題刁光胤畫冊蜂蝶戲貓圖》言：“白澤形容玉兔毛，紛紛鼠輩命難逃。后村詩與涪翁詠，未及崔公一議高”，此詩題詠唐代畫家刁光胤的畫冊。刁氏為唐人，由此可知唐代已經把貓與蜂蝶放到一起表現。雖不確定唐代貓蝶是否與“耄耋”之意聯系在一起，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表現方式對后代大量出現的貓蝶題材起到鋪墊作用。如明代畫家戴進所繪《耄耋圖》，畫家用墨筆描繪貓與蝴蝶嬉戲于芭蕉樹下，貓作匍匐待撲狀，蝴蝶翩翩然與貓若即若離，互動之間增添了畫面的活潑情趣。

五貍奴圖卷（局部） 朱瞻基 中國畫 30cm x 240cm 明代

在清代河北武強年畫中，就常見有“貓蝶圖”題材。在馮驥才《武強秘藏古畫版發掘記》一書中，記載有清代同光時期的古版年畫“貓蝶圖”[4]。在清代武強年畫《貓蝶平安》[5]中，以貓、蝴蝶、瓶花為表現對象。兩只貓一臥一蹲，一只兩眼直視畫面之外，一只兩眼緊盯飛躍的蝴蝶，非常有情趣。畫面中的大花瓶上描繪壽星圖案，與“貓蝶”共同構成了“平安長壽”的主題。在古代繪畫中，除了“貓蝶”組合外，常見的組合還有“雙貓戲牡”“八貓逐樂”等。

新中國成立以后，貓與蝴蝶、牡丹的組合逐漸形成喜聞樂見的固定題材，取其吉祥富貴、耄耋長壽之意。這一題材較有 代表性的畫家有陸抑非、馬樂群、陳菊仙、繆愛莉、米春茂、曹克家、陸文郁等。畫家采取的繪畫表現形式以國畫、水彩畫為主，非常具有當代色彩。

二、迎貓捕鼠——樸素愿望

耄耋富貴 武強年畫 126cm x 44cm 年代不詳

在過去的農村，糧食是重要的財產。由于保存不善，經常受到老鼠的侵擾。人們養貓捕鼠，以保護糧食。在《通典》中，有祭祀百神的儀式，“迎八神”其中的第五項即為“迎貓、虎”，按曰：“所以迎貓，為食田鼠也。迎虎，為食田豕也。鼠豕能為田害，故迎貓虎之神而祭焉”[6]。可見貓因食田鼠而為人們所供奉并列入“八神”之一。在民間年畫中，表現“迎貓撲鼠”的內容集中體現在“老鼠娶親”“老鼠嫁女”題材的年畫中。在年畫《老鼠娶親》中，往往會有一只貓被描繪在畫面之中，以伺機捕鼠。在老鼠娶親的日子，老鼠們本來要熱熱鬧鬧慶祝一番，誰想到坐在花轎中的新娘剛出門，就命喪貓爪之下，實在可憐又可笑。《老鼠娶親》畫面中，沉浸在喜慶氣氛中的老鼠迎親隊伍與伺機捕食的貓形成鮮明對比，畫面生動活潑，非常具有民間情趣。喜慶生動的畫面一方面迎合了過年的氣氛，同時又表達了大眾免受鼠害的樸素愿望。在河北武強年畫、四川綿竹年畫、山西臨汾年畫、蘇州桃花塢年畫中，都有此類題材的表現。此類題材年畫在藝術表現形式上基本類似，都是橫幅構圖，老鼠新娘坐在轎子里邊由一堆老鼠娶親隊伍簇擁，在畫面最邊角處描繪一只大貓，旁邊散落著嗩吶、錢幣等。從表現形式上可以看出不同地區年畫風格或略有差異，不過同一題材在表現形式上卻大同小異。

老鼠嫁女 山西臨汾年畫 26.5cm x 38cm 近現代

三、畫面配角——活潑氣氛

貓在年畫中的表現，除了作為畫面主體之外，還會作為“配角”出現。在傳統年畫表現家庭生活的題材中，偶有貓形象出現。如天津楊柳青年畫《九子登科鬧學圖》[7]中，表現了一只貓叼著一條大鯉魚。鯉魚在年畫中寓意“躍龍門”之意，貓口中叼著鯉魚，寓意“勢在必得”。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的年畫創作中，貓在年畫中的出現一方面顯示出人民大眾的趣味生活，另一方面又可以作為體量較小的配角起到豐富畫面內容層次的作用。

故此，在年畫所表現的過年場景中，貓以萌動活潑的形象，烘托出喜慶閑適的熱鬧氛圍，受到人民大眾的喜愛。新中國成立以后發行的武強年畫《學習生產建設》[8]中，表現兒童模擬大人進行生產建設的場景，畫面最下方表現一只小白貓立于桌旁，聚精會神看著小朋友們模擬生產建設。貓的出現增強了畫面的活潑氣氛。由張仃所繪《兒童勞軍》年畫，表現四個兒童團的小朋友準備慰勞品并給解放軍叔叔寫信慰問的場景。在畫面中，為了增強畫面的活潑氣氛，描繪了一只黑白相間的小花貓，它蹲居在小朋友旁邊，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顯得生動有趣。可以看到，這一時期的年畫，貓的形象多出現在兒童題材的藝術作品中，一方面增強了畫面的豐富性，另一方面又調節了畫面的氣氛，起到雙重的效果。

兒童勞軍 張仃 年畫 20.5cm x 29.5cm 1947年

四、招財迎春——新的騏驥

中國古代有關于“忠犬”的故事和傳說，人們認為狗具有忠義的品行。對于貓而言，人們則并沒有賦予其某種特定品質，往往對它抱有多樣的看法。大多數人認為貓活潑好動，往往“嫌貧愛富”。在日本文化中，貓被賦予“招財”的品行。招財貓的習俗來自于日本的民間傳說，講的是有一只叫“小玉”的貓，為了報恩把自家主人的金幣偷走去幫助恩人的故事。招財貓的形象逐步地深入人心，成為大眾普遍接受的形象。在中國雖然沒有“貓招財”的文化背景，不過在當代也開始接受流行的“招財貓”文化，這算是傳統貓文化的新拓展。招財貓的文化寓意與中國民間藝術中“勞動人民對豐裕生活的祈愿”是相契合的。

總之，年畫承載了廣大勞動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并自明清以來不斷發展壯大，成為中國民間藝術的重要種類。貓主題的年畫在其中雖不算主流，但在全國各個地區、各個歷史時期的年畫中都有體現。以“貓蝶”為主題的作品為最多，表現長壽之意，最契合中國傳統的主流文化觀。貓與花卉的組合也較為常見，特別是與牡丹、菊花的組合為最多，表現富貴吉祥。在當代，隨著人們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水平的逐漸提高，年畫在傳承創新方面也得到了新的拓展，出現了一些新的表現題材和形式。貓作為家養的寵物呈現出逐步增多的趨勢，在城市中這一現象尤為明顯。如果借助貓這一喜聞樂見的題材來豐富當代年畫的內容和創作，相信對于豐富當代生活的審美視野、推動當代年畫的創新發展，有所助益。

注釋

[1] 何志明,潘運告編著.唐五代畫論[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7:95.

[2] (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M].俞劍華,注釋.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4:41.

[3] 魯同群,注評.禮記[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3.

[4] 馮驥才.武強秘藏古畫版發掘記[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40.

[5] 張春峰,主編.河北武強年畫[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92.

[6] (清)永瑢.欽定四庫全書·通典卷四十四·纂禮四·吉三[M].

[7] 中國現代美術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現代美術全集:年畫（第1卷）[C].沈陽:遼寧美術出版社,1998:45.

[8] 張春峰,主編.河北武強年畫[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