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民
(新疆藝術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9)
龜茲,為中國古代西域地區的大國之一。龜茲與中原文化的交流始于漢武帝時期,在此過程中,西域與中原的文化與貿易關系有了更緊密的聯系。龜茲壁畫的出現,得益于古印度佛教的引入。隨著佛教的興盛,傳教者大興土木,建佛塔、開鑿石窟寺。而西域地區作為中西方的交通要道,常為戰亂紛爭之地,頻繁的戰爭在所難免。因此本文主要根據地區的戰爭關系、經濟發展以及使者往來等因素,以龜茲壁畫為依據,體現西域地區的防具設計。
龜茲石窟是世界著名的佛教藝術寶庫,為中西文化交融的偉大見證。石窟總計六百多個,壁畫近兩萬平方米,風格多樣,題材豐富。而在戰爭頻繁的西域,更不缺乏對于國王、供養人、天神、武士形象等鎧甲元素的描繪。
供養人形象大多為貴族,其壁畫表現華麗而精致,其壁畫最集中、形象的反應了王國中貴族階層的衣冠風格。如克孜爾第14號窟右甬道內側壁男供養像(圖1)上身著有前開的三角領;窄袖的翻領,下擺過膝。袍衣的領口、前襟及下擺處均附有寬帶狀的連珠以裝飾,袍身刻有形狀不一的甲紋。該甲衣造型美觀,裝飾繁復,體現了貴族階級服飾的精致與華麗。而對于鎧甲本身的立意來說,實用性不足。肩甲寬大且垂緣過膝,面料輕薄,并沒有起到鎧甲易于防護且便于活動的特點。因此這種類似長袍的甲片狀服飾,可能是進宮時所穿的普通官服。
龜茲壁畫中,描述戰爭場面最引人注目的即克孜爾第224窟《八王分舍利圖》。八王分舍利講的是佛陀涅槃火化之后,古印度八王為了供養佛陀舍利,孤注一擲派遣軍隊搶奪靈體,最終在一個婆羅門的話語鼓動下,八個勢力的國王平分舍利的故事[1]。壁畫的左下與右下角,均是全副武裝、手持戰戟的軍隊。作為一個古印度的佛教故事,這些軍隊的鎧甲描繪,卻與石窟中的一些金剛力士的甲胄造型有著的共同之處。從中,可以看到古國武職官吏的戎服設計:佩劍、折襟、翻領、窄袖長袍、內襯的立領高高豎起;八王的甲胄造型基本表現為頭戴兜鰲,翻領開襟,前胸與后背均有似護心鏡的物體作為防護,整個護甲由類似鱗片狀的甲片組成,給人以瀟灑、剛強之感。
龜茲的鎧甲造型在第14 窟《智馬本生》(圖2)中也有出現,其甲胄描繪更加簡潔、干練。窄小緊致的護臂與上半身的普藍色的胸甲形成了明顯的分割。可以看出,這里國王穿戴的鎧甲并非一體化的形制,通過長方形的鱗片進行層次區分,分別為臂甲、身甲、垂緣與吊腿。
通過以上對鎧甲服飾的簡單分析,可以得出結論如下:龜茲壁畫中的鎧甲服飾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為貴族、將領,其服飾表現為折襟翻領、緊袖長袍,衣襟處刻以錦緞,胸甲有明顯的護心鏡造型。整體以藍、綠、金黃色為基本色調,頭戴兜鍪,聯珠狀的寬帶系與腰部,踏靴佩劍;第二類則為基本的武士造型,折襟、翻領、窄袖身甲、主色調為金黃、綠、藍,黃藍條紋緊腿吊褲,頭戴武士帽,甲靴,佩弓箭或手握長戟等冷兵器,二者有較大差別。
西域地區人口流動之大,為兩河、地中海、北印度和中原四大文明的交匯地。多元文明的碰撞,帶來了不同的民風習俗與器物服飾。而鎧甲作為一種極為特殊的服飾形制,其風格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日常服飾元素的影響。自西漢行使對西域的管轄開始,龜茲服飾的形制風格表現為中原與西域地區的互融。
在西域傳統的服飾造型中,上衣為翻領或圓領的短形制。翻領袍是古代西域居民服飾的傳統樣式,以吐魯番吐峪溝古出土的《仕女圖》為例,人物穿著的袍服領口為標準的大翻領形制[2]。而在翻領的兩個三角形尖端,各有一個紐扣或搭襻狀小物件,如果將衣領合起扣上或系上,翻領瞬間就變成了圓領。隨著服飾的發展,領邊擴大,成為形制固定的翻領或是在背后結合的圍領[3]。這種服飾形制在隋朝以前傳入中原地區,到了唐代時開始流行。
圓領則最先在新疆地區流行,以山普拉古墓出土的套頭衫為例。年代約為漢朝,其形制為圓領、上細下寬,這種套頭圓領服應由波斯人所穿的圓領窄袖袍改制而來。在《魏書·西域傳·波斯國》中,有“貫頭衫,兩廂近下開之”的記載[4]。結合史料發現,翻領與圓領的領口設計,在龜茲壁畫的服飾造型中均有體現,如第14窟的《龜茲供養人》大翻領;柏孜克里克第九窟說法圖的圓領鎧甲設計,又如第224 窟八王分舍利的立領鎧甲與圓領內襯設計。綜上可以看出壁畫鎧甲的領口造型有以下幾種,即三角翻領、圓領、內圓襯外立領的形式,這均與日常的服飾形制基本吻合。因此可以看出日常的服飾元素在鎧甲造型上得到了充分體現。
唐代西域女子以穿著“半臂裙糯”為美。史料記載,服飾分男子半臂和女子半袖。結合壁畫可見,龜茲半臂裝大致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與肩臂平齊,邊緣鑲以金邊的半臂裝;另一種為袖口帶褶邊、似喇叭形呈波浪狀的半臂裝。壁畫中衣裝的顏色,一般則以綠、白、青等冷色調,其中調以黑、赭等對比色。這種服飾形制在龜茲壁畫的鎧甲造型中也有充分體現,即臂甲外延均有寬大的半袖肩甲。小袖則是西域民眾特有的一種袖口造型,分為“小袖袍”或“小袖長身袍”兩種形制。由于其更利于武士揮動手臂,也因此西域地區的甲胄通常為小袖形制。
據史實記載,西域各國雖不處同一地區,卻均有下褲外接裙袍的服飾造型,隨著文化的交流與傳播,在傳統的上衣下裳模式基礎上增添了外裙擺的服飾造型。龜茲供養人下身穿戴甲裙,與漢制不同之處在于改寬衣系帶式為緊身式。袍與褶是衣飾相似的不同稱謂。《釋名·釋衣服》稱:“褶,襲也,覆上,之盲也。”大褶,又叫虜裙、胡裙。此外還有一種缺胯裙,在腋下開衩,便于行動,多為甲裙。這些改變,使得西域傳統的分布式鎧甲,變成了合為一體的裙式,鎧甲御寒防沙,厚實寬大。
3.1.1 頭盔
根據學者研究,龜茲的頭盔與波斯頭盔為同一形制。波斯傳統的頭飾為半圓弧式的包頭圍布,而這種頭飾造型逐漸演變為最早的戰士頭盔,是突厥-波斯騎兵的象征,并逐漸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學者亞歷山大·斯特雷柯夫研究表明:“1934 年在昆河上發掘了一塊擋板,其表面繪有一頂類似皮革制成的頭盔,其造型與庫車分舍利圖中的士兵完全相同。”因此可以推斷出壁畫上的頭盔形制受到了波斯薩珊的影響。
3.1.2 魚鱗甲
公元前9 世紀左右,居住于中亞草原上的塞西安人和薩爾馬特人身著皮革縫制的甲胄進行戰斗。隨著工藝的不斷發展,中亞人在皮甲上縫以魚鱗狀的硬片,使甲衣更堅固。這些硬片多數是用獸骨、青銅和鐵塊綴成,其形制類似鱗片,也因此得名“魚鱗甲”。公元4 世紀時,崇尚武力的波斯帝國控制了中亞的廣大地區,也因此龜茲的軍戎服飾中有中亞諸國乃至波斯軍服的元素就不足為奇。在《八王紛爭舍利》中,即可以看到八王身著“魚鱗”鎧甲。
3.1.3 鎖子甲
公元4 世紀,前秦宣昭帝苻堅派呂光為都督西域征討諸軍事。進攻龜茲時,西域軍隊穿著的服飾有“鎧如連鎖,射不可入”的特點。呂光擊敗龜茲軍隊后,帶回了大量的環鎖鎧甲。公元6 世紀時,中原地區才開始掌握這種“鎖子甲”的制造技術。鎖子甲又稱“鎖子鎧”亦或是“環鎖鎧”,列裝年代應早于唐朝。據《通典》記載,吐蕃“人馬俱披鎖子甲,其制甚精,周體皆遍,唯開兩眼,非勁弓利刃之所能傷也”。據此可以推測鎖子甲應在1 世紀左右在西域諸國得以應用,后伴隨著唐帝國與西域的戰爭傳入中原地區。
3.1.4 護鏡
護鏡為唐代鎧甲標志性的裝飾之一。目前已知最早的鏡甲源于古希臘時代名為卡留菲·迪艾斯的小型鎧甲。這種鎧甲的結構僅由一片青銅材質的圓盤加以皮帶栓靠而成。由于成本極低,因此極受歡迎。隨著亞歷山大大帝東征,這種簡陋的鏡甲很快傳播到了中東和中亞地區。隨著鍛造工藝技術的逐漸成熟,鎧甲的制作成本降低而防御力卻大大提高,最終使得護鏡的防御作用大幅度降低。因此,后來的護鏡更多作為單純甲面裝飾。而隨著中國南北朝時期的戰亂不斷,人口遷移。游牧民族進入到中原地區,使得鏡甲傳入中國。
3.2.1 裲襠
裲襠為內衣的一種,流行于中國南北朝。因其便捷的穿戴方式,被制甲師用于護甲之上,即為裲襠鎧[5]。裲襠鎧的甲身分為前、后兩片,分別遮蔽前胸和后背,肩部有兩條寬帶將前、后片連接起來,在腋下也用系帶連接,腰部束帶。護甲通常長至膝蓋,其甲片分為板狀與魚鱗狀二類。較為普遍的應用則是在裙甲部使用較細小的魚鱗甲片,保持靈活。北魏時期大規模的游牧民族內遷,使南北交融逐漸擴大,多民族之間的服飾形制互通互鑒。據記載,當時西域的武士服制為“大口褲褶,銀裝兩襠甲”。尤其士人在穿裲襠鎧或裲襠衫時,除頭戴兜鍪外,身上必穿褲褶,少有例外。
3.2.2 寬狀帔飾
東漢劉熙《釋名·釋衣服》曰:“帔,披也,披之肩背不及下也”,即披在肩上的袍狀物,并不拖及地面,即長度唯一。而在《南史·任昉傳》中,描寫任昉的兒子任西華冬天“著葛帔、練裙”,也就是說其披飾為較寬的斗篷式裙袍,上戴夏布披肩,下跨白色絹裙,這種帔飾又寬又長,有包裹之感。而在李均明與何全方的《散見簡牘合輯》中,對所謂裹衫式的帔式有一定記載。在江西南昌東湖區永外正街1 號晉墓木牘中出土了木方一枚,記載隨葬衣物,有“故白練裹衫二領”,即一種包裹在身體上的衣物,同樣類似于斗篷式的穿法,披于肩頭,下擺垂于地面。這兩種中國古代的帔式,同樣在壁畫的鎧甲造型上有所表現,從而體現了中原服飾元素在西域鎧甲造型上的運用。
鎧甲是一種重要的戰爭防護用具,同樣也是古代服飾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一種在東西方歷史上均擁有重要地位和歷史價值的防具,當下依然保有良好的研究價值。西域地區作為古代中西方的交通要道,各國人民交流往來,地區戰爭頻發。因此,鎧甲作為必不可少的服飾類型之一,具有多文化與生活方式的匯聚優勢。古龜茲作為西域地區的大國與佛教發展圣地,其石窟壁畫有著記錄現實的作用。從服飾來看,鎧甲造型表現了西域生活方式與中西文化元素的融合與碰撞。從防具來看,甲胄的形制體現了各國的制作工藝與經濟水平。同時,也試圖通過西域鎧甲的中西造型元素,探究古代西域諸國的交流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