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長321次伸手

呂宇平

大多數時候，副處級干部周捷受賄的單筆金額只有一兩千元，但積少成多，其在地市級科技局任職14年間，陸續向44名行賄人伸手321次，最終匯聚成總額210余萬元的巨額賄賂賬單。

主管分管到哪，手就伸到哪

周捷的履歷顯示，其2001年12月任江蘇省鹽城市科技局綜合計劃處（以下簡稱綜合處）處長，2007年6月轉任該局科技管理處（以下簡稱管理處）處長，同年12月升任該局副局長，分管管理處、市科技成果轉化服務中心、高新技術發展及產業化處、產學研合作處等工作。

隨著手中權力的增大，周捷萌生出權力尋租、以權謀私的念頭。剛開始，周捷還有所收斂。但慢慢地就放松警惕，進而變得隨心所欲，來者不拒，且用足管理權限謀私，可以說是管到哪，手就伸到哪兒，從而一步步因斂財而陷入賄賂犯罪的深淵。

周捷頻頻伸手，在其被紀委監委立案審查前就已初露端倪。2019年2月2日，鹽城市紀委市監委發布對周捷立案審查調查的消息，在表述調查結果的短短六十余字中，連續用了兩個“利用職務便利”，即“利用職務便利占用他人財物……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并收受財物，涉嫌受賄罪”。

隨著辦案機關審查調查的深入，周捷玩弄權術的本性昭然若揭。起訴書表述周捷受賄犯罪時用了一個狀語，即“利用擔任科技局綜合處處長、管理處處長及分管副局長的職務便利”，這個表述涵蓋了其在科技局任職的全部經歷，也就是說周捷的貪腐行為與其任職“同頻共振”，可以說是主管分管到哪，手就伸到哪。

事實證明，周捷的貪腐行為確實都與其履職經歷密切相關，將利用職權斂財當作工具，可謂無“權”不“用”、無孔不入。在科技局擔任中層部門主要負責人及副局長期間，只要是涉及主管或分管部門職能范圍內申報或審核的職權，他都牢牢抓在手中，一旦有機會就出手，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官商交易的機會。

周捷喜歡將為他人謀取私利當作人情來送，一旦與對方達成某種默契，便會“習慣成自然”。起訴書指控的總計44筆受賄犯罪記錄中，大多數都具有連續性、頻率高、時間長的特點。其中6筆覆蓋其在科技局擔任兩個部門主要負責人和副局長的全部過程，反映了其深耕官商交易，并且，行賄人大多利用節日出手送錢，為賄賂交易貼上了“人情往來”的標簽。

這種“人情”雙簧戲碼，在周捷與江蘇某機械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機械公司）負責人的賄賂交易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這家機械公司以生產火焰復合機、高溫除塵袋覆膜設備等為主業，是國家級星火技術密集區重點企業。為了享受政府給予高新技術企業的相關優惠政策，機械公司早在2005年就與時任科技局綜合處處長的周捷建立聯系，并在此后其任管理處處長和副局長期間始終保持聯系。在此過程中，周捷崗位變動過，機械公司的董事長也換過，但機械公司與周捷間的賄賂交易卻始終沒有斷過。

周捷供述，其在2005年至2013年，先后20次共收受機械公司兩任董事長所送的45000元現金、價值31000元的購物卡。機械公司向周捷送錢很講技巧，并非常見“一事一送”型的一錘子買賣，而是注重平常的拜年拜節，具體請托時卻并未“行動”，給外人以禮尚往來的假象。

9年間，周捷每年都會在辦公室收到機械公司董事長親自送來的現金或購物卡，對方送來的金額不多，很多時候只有一兩千元。機械公司對送禮的時間也很講究——大多選擇在春節或中秋節前夕。對方這樣做，也許就是要細水長流，確保與周捷“感情”不斷，且通過這種方式讓周捷放松警惕，心安理得地收下賄賂。

值得一提的是，雙方間這種默契的賄賂交易還在機械公司兩任董事長之間進行了“傳承”。2009年，前任董事長方權華離任后，新上任的董事長周炳接過方權華的接力棒，繼續向周捷“進貢”。由于有了之前建立的信任，周捷對周炳的“禮尚往來”并不排斥，兩人又聯手將賄賂往來延續了5年。

周捷收了機械公司的錢后，對與該公司相關的審批事宜從不為難，甚至積極促成。在周捷的幫助下，2005年至2013年間，機械公司相關科技成果轉化項目申報、監管檢查、資金撥付、貸款貼息、創新基金項目實施等事項均進展順利。

從勉強收下巨款到堅決退贓

也許是習慣于細水長流、笑納一兩千元相對小額的禮金，周捷對單筆金額較大的賄賂還是非常謹慎。卷宗顯示，周捷單筆收受超過10萬元金額的賄賂只有一次，受賄過程中其顯得矜持和猶豫，事后在聽到風吹草動后又堅決退贓，并向行賄人索要收條。

事實上，周捷這樣做并非對巨額賄賂“不感冒”，而是出于保護自己，感覺巨額賄賂容易露出馬腳，從而處心積慮地編造正常往來的借口，并希望關鍵時刻留下還款證據以自證清白。

向周捷供奉巨款的金主叫何涌，是某輔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輔機公司）的股東。2008年年初，輔機公司與哈爾濱某大學聯合撰寫了一份研發與產業化項目建議書，準備申報省重大科技成功轉化項目。

彼時的周捷升任科技局副局長剛幾個月，且正好分管科技成果轉化工作。之前已有交集的何涌為此找到周捷，請其支持關照輔機公司的項目申報事宜。周捷欣然同意并推薦。項目報審后，還帶何涌等人專程到省科技廳匯報，當面推薦并爭取項目立項。在周捷的全力爭取下，該項目被上報省科技廳并順利立項。

何涌對此心存感激，在2008年年底第一筆項目資金600萬元入賬時，何涌就對周捷說想送50萬元以示感謝。周捷并沒有爽快地答應，說感謝可以，但要等項目產業化賺到錢再說。因此，雙方間的這一“君子協定”一度沒有履行。

在2009年下半年，何涌聽說北京五環外有一處小產權房不錯，準備買一套。巧合的是，周捷當時也在同一小區訂購了一套房產，且尚有57.15萬元房款未支付。何涌覺得這是個讓周捷放心接受回報的機會，就主動聯系周捷，表示要替他付房款。

周捷答應先由何涌支付，但仍未徹底松口，表示過一段時間要把錢還給何涌。過了一陣子，何涌將該尾款全額付清，并對周捷說不用還了。但周捷覺得收下如此巨額的購房款風險太大，仍沒有表態同意。

2010年1月，周捷打電話給何涌說要還一點房款，并先后兩次匯給其17.15萬元。周捷這樣做，反而讓何涌“過意不去”，明確表示剩下的40萬元不要還了，周捷這才表態同意。

同年7月，江蘇省審計廳在對輔機公司項目審計過程中，發現該公司存在弄虛作假、騙取專項資金的行為，遂責令輔機公司限期將專項資金退回，并將相關情況通報給鹽城市紀委。

一個月后，在鹽城市紀委對項目介入調查過程中，辦案人員曾找周捷了解情況，問其在輔機公司造假項目上有無責任。周捷當時沒有如實交代，卻覺察到了些許不妙，于是趕緊將40萬元如數退還到何涌提供的銀行賬戶上。

2014年左右，由于退還40萬元的銀行憑證找不到了，周捷擔心到時說不清，還特意讓何涌寫了一張收到其退款40萬元的證明。周捷這么做，就是想編造向何涌借款的“事實”，案發后其也以此為由進行了辯解。但法院最終并未采信其關于該40萬元屬于借款的辯解意見，相關數額仍記在他的受賄賬單之中。

十多年間321次出手受賄，說明周捷收受賄賂的常態化。2018年10月12日，周捷因涉嫌嚴重違法被留置，2019年1月28日被刑事拘留，同年2月11日被逮捕。

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查明：2004年至2018年期間，被告人周捷利用擔任鹽城市科技局綜合處、管理處處長及副局長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先后收受何涌等人賄送的財物，合計價值210萬元。

2020年6月5日，法院做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周捷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40萬元;扣押的贓款12.348萬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剩余贓款繼續追繳，上繳國庫。

一審宣判后，周捷不服，提出上訴。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于2021年11月5日做出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除周捷外，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