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青鋒

老屋的院子里有一棵枝干遒勁的皂莢樹,樹高十幾米,樹干粗壯,一人環抱不住,枝葉濃密,樹冠蓊郁。每年夏秋季節,整個院子都蔽在樹蔭下,樹下放張竹躺椅,父親經常在樹下喝茶乘涼,仰頭看著枝葉間垂下的一條條扁豆角似的皂莢,很愜意地有一聲沒一聲地哼起了秦腔。
皂莢樹有雌雄之分,雄樹只結零散的皂莢,雌樹結皂莢的能力卻很強。老屋的皂莢樹應該是雌樹,葉子跟洋槐葉極其相似,橢圓形的葉片對稱地排列在葉莖兩邊,青豆角一樣的皂莢三五成群地垂下來,在風中搖曳著,和葉子一起發出“沙沙”的聲音,像一組組風鈴似的。等入秋后,葉子漸漸枯黃,皂莢也慢慢褪了綠色,最后成脆干的深棕色。
這時候,鄰居就經常到家里來買皂莢,兩分錢十個,父親就拿長彎鉤伸到枝頭鉤下來一串,有時候,家里忙,來人就扔幾分錢,自己在樹上勾。皂莢可以漿洗衣物,而剝出里面咖啡色的豆豆泡在水里,攪出白沫,那是天然的洗發水。那些年,家里光景不好,加上我們哥仨學費開銷,要不是賣皂莢可以貼補家用,那日子就更加拮據了。
但是好景不長,慢慢地供銷社就有洗衣粉、肥皂賣了,用皂莢的人就少了很多,沒有了這個穩定的收入,一到開學的時候父母就愁眉不展。一次,父親聽人說,鎮里的富強叔收皂莢,父親打了一樹的皂莢送到鎮上,居然賣了將近一百塊錢,父親高興得跟個小孩似的,他和母親不斷地念叨—娃們有學上了。此后每年,皂莢就是家里最穩當的收入,而且每年價格都在上漲。記得那年,哥哥訂婚,嫂子家要蝴蝶手表、飛鴿自行車和標準縫紉機三樣訂婚禮,父親在村子里轉了幾圈,才借到五十塊錢,望著一樹深綠色的皂莢,父親一跺腳就去了鎮上,富強叔二話沒說,就數了三百塊錢給父親。
慢慢地家里的境況有了好轉,我也順利地讀完大學,在城里安了家。
富強叔已經頭發花白了,還每年上門收皂莢,來了還跟父親喝一壺茶,耳語一陣,父親笑著一直擺手。富強叔走了,父親就跟母親商量,說富強叔要把樹買了去,母親一臉呆愣,父親又給母親解釋,富強叔要刨出樹根連根帶枝一起買,然后神秘兮兮地伸了五個指頭,母親說:“五百呀。”父親哈哈地笑了道:“五千。”母親“咯咯”地笑出了聲:“又吹牛!”父親轉身出門,自言自語:“這是咱的命根子,給多少都不賣。”
過了幾年,我接父母來城里住,老屋交給了哥哥,父親走時還跟哥哥交代,每年秋后還找你富強叔,皂莢一年還能賣一千多塊呢。父親進城后生了重病,最后父親說想回老屋看看,可進了老屋的大門,父親就呆住了,枝干遒勁的皂莢樹不見了,地上只留了一個大坑,父親頓時吐了血,嚇得哥哥跪在地上慟哭,說是上次送到醫院的六千塊錢就是賣皂莢樹的錢。富強叔把樹轉手賣給了省城的一個風景區。父親帶著無限的遺憾走了。過后我曾利用出差的機會去省城的風景區看過,工作人員說,皂莢樹移栽過來,沒有成活,就送去木材廠了。
冥冥中好像有天意,父親走了,在我們困頓的生活中給予我們幫助和慰藉的皂莢樹,像應了和父親前世的約定,也走了。多少個日夜,我都能夢見那棵枝繁葉茂的高大的皂莢樹,慈祥的父親在樹蔭下,愜意地喝著茶,高一聲低一聲地唱著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