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
是的,我常在夢中,想起步云坪,
寬闊錦江十個“猛子”也潛不過。
夾岸高山開滿白色橘子花。
高,是因為山上,有祖先的墳,
在清明節鞭炮響個不停。
父親端坐船頭,帶領子孫們涉江,
去祭拜他的祖父——我們遙遠的高祖父,
如同河流一樣,空,蒙。
我們都是它的支流,晝夜不停匯入。
在這一天,水手后代清了清嗓子,
吼不出辰腔、花燈、儺戲,
卻順手采回蒿菜、香椿、竹筍、茶萢。
現在,我只記得,坪中老井或河邊,
在那里舉行啟水——葬禮的一部分。
而滿坪油菜花死于春天,
金燦燦的季節轉瞬即逝。
我不是擺渡人,卻在河流上來回渡過。
此時,一只白鷺翩飛,
槳聲劃破日暈和歡笑聲。
不遠處,麻雀越過岸邊一排水杉,
道路將夜色引向空中高速公路。
我在異鄉,同時舉起杯。
并非冒然,也非蓄謀已久,荊坪,
衰落容顏如同其縮小的瞳孔——
且蘭故城,陽縣址,溆州城,
最后變成水邊荒草中的古村。
四季同時降臨,夏季的熱戀停留在船上,
柿子、柚子讓水鳥回到秋天的茅草。
從不妄圖從石頭或泥土里尋找舊石器,
青銅劍、青銅矛、青銅戈,
關帝廟與祠堂浮華裝飾枉帶伏波的喜悅,
因為將軍死在五溪的氤氳中,
即使拔劍四顧,依然茫然如群山。
世間難逢百歲人,但漢唐重陽木仍活著,
活成一座橋,照亮明月、渠溝。
我能想象春天,古樹花開彩蝶云集,
在冬日風霜中迎接雷電。
永不被征服的江水,
一根香就平復了二千年的志。
一個盛世皇帝的老師實在不值一提。
我吃了一顆栗子——孤獨,
索性抱回一個柚子——宇宙。
當高鐵動起來,初冬的陽光不為所動。
松林中松鼠開始向溪流發聲的地方漫游。
應該有不小落差,白色瀑布粉碎,
然后又收拾完整,最終,
跌落于純粹的河流。
深刻的藍,即使有風,心也不搖晃。
而被收割后的褐色稻田里,
草垛凝望著曬谷坪上的種子,
木瓦屋黝黑的臉上,明亮的窗回望著麻雀,
在老水牛閑蕩的田坎邊,啄食遺留的收獲。
沒見一個人,更不會有古老炊煙,
窗外的靜物畫——超然的沉思,
獲得虛無的理解。
我與故鄉作對,當一切互相靠近時,
我離父親越來越遠,今天是他生日。
不能捕捉現實而痛苦的獵人展開無限追獵,
直到在照片中父親橘園冰糖橙發出了光——
神一樣真實得深不可測。
仿佛回到家,
終于找到最合適的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