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鵬程
凌晨三點,一顆星辰依然孤懸于夜空
而一盞漁火依然漂在
空蕩蕩的海面。
天各一方。仿佛兩個孤單的孩子
彼此感到了
微弱的映照。
天快亮了,兩個任性的孩子,從不同的方向
慢慢劃向
遠處的海岸線。
他們就要慢慢靠攏就要掙扎著
試圖抓住那唯一的
不存在的繩索。
哦,那正在消失的光,那終將黯淡的眼。
我記得島上晨曦的藍,夜晚
星星的大和亮。
我記得大魚脊背一樣的島嶼
它曾馱著我,度過了最初十年的動蕩。
我記得島上媽祖廟里的香火,一閃一閃
像一名漁家少女
小巧、明亮的乳房。
我記得勁利海風中繃緊的灰頸鷗的身體
一根來自水底的
看不見的繩子控制著它。
我記得海水的苦澀和海岸線的寂寞
我記得那艘白色,細小的船,
那支把我射出海島的箭。
我記得重新返回岸邊的濤聲,把歲月
鑿成了一面懸崖,
我已無法上岸。
在一個寒冷的日子里,我去拜訪一個老漁民。
他已不再出海,但也不上岸。
守著碼頭下的漁運小船。
我和他就著一盞漁火交談。
說到他的祖上,遙遠的中原地區,世世代代
和土地打交道,直到他的祖父一代,才開始海上的營生。
而到了他,已經不適應岸上的生活。
“走在平穩的地面,我會感到眩暈”
說這話時,昏黑的漁火下,他的臉上纖陌縱橫
仿佛一張神秘的海圖。
船身晃動時,他起身調整拋在海底的鐵錨
類似一種,犁鏵翻開泥土的聲音
而當海水貼著船底送來顛簸,又像是
多年前消失的腳步聲,被潮水送了回來。
“陸地上,已經沒有我們的任何痕跡”
他起身,站在甲板上眺望,順著他的眼神
我看到一片淡藍的煙霧
對我來說,故鄉,同樣已成為一個陌生、遙遠的詞
若干年后,也許
我同樣將成為另一些人的祖先
成為他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