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算卦

亦農

康熙皇帝喜歡微服私訪，一邊體察民情，一邊游山玩水。他六下江南后，當朝有位出生在中原的大臣忍不住進言，說圣上屢下江南，卻對土地肥沃、奇人能人輩出的中原關注不夠。

康熙意識到自己太過沉迷江南水鄉，于是決定也到中原走走。

康熙出了北京城，曉行夜宿。這一天來到中原古城石佛鎮，住在一家旅店。晚上，康熙正在燈下讀書，忽聽外面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在說些什么。

原來，這是一群準備進京趕考的舉子。舉子中有個叫姜天寶的，天資聰明，心高氣傲，自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生后世五百年，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還會夜觀星象。眾舉子慫恿姜天寶觀觀星象，希望能看出什么門道來。經不住大家再三鼓動，他一時興起應允下來。眾人隨姜天寶來到旅店當院，舉目望天。是夜，月牙高掛，群星閃爍。

姜天寶忽然驚道：“哎呀，當今皇上離開京城了。”

眾人問從哪里看出來的，姜天寶朝天一指說：“紫微星離位了，預示當朝天子已經離開皇宮。”

此時，康熙就站在院里那棵古樹后面，聽了姜天寶的話，他并未在意。身為皇帝，要么在京，要么離京，無論什么人信口胡說，猜中率也是百分之五十。眾舉子很好奇，立即追著問：“姜天寶，你再算一算皇帝出京，晚上鋪的啥，枕的啥？總不會像咱老百姓一樣睡地鋪土炕吧？”

姜天寶掐指算了算說：“皇上今晚身鋪柳，頭枕肘。”

不遠處的康熙聽得清清楚楚。這一天康熙進店晚了，沒有床位。因微服私訪不便透露身份，便找來簸箕鋪在身下，胳膊枕著腦袋睡覺。那簸箕本是柳枝做的，這正應了姜天寶所說：身鋪柳，頭枕肘。

康熙沒想到姜天寶算得如此精準，心頭一驚，匆忙起身離去。

眾舉子對姜天寶的推算半信半疑，又讓他算算自己此去京城，能否考中狀元。姜天寶掐指半晌，忽然低頭垂淚。眾人疑惑，問之再三，只答一句：“天不惠我。”

這一年，天下舉子進京考試，經過層層篩選，剩下十份卷子，交到康熙的龍書案。康熙一一審核，把目光落定在第一名的試卷上，忽然發現了姜天寶的名字。

康熙回想起在中原石佛鎮旅店的一幕，心想姜天寶居然能算出我出京，晚上身下鋪的什么、頭枕什么，也算是個中原能人，便命人招姜天寶到書房來見。

天子召見，姜天寶誠惶誠恐，進到宮來目不斜視，頭更不敢抬。

康熙一拍桌子：“大膽姜天寶，你給朕解釋什么叫身鋪柳、頭枕肘？”

姜天寶一聽就蒙了。這話他只在中原石佛鎮旅店說過，怎么這么快就傳到皇上的耳朵里了？難道皇上當時就……他不敢想下去，慌忙伏地磕頭：“請萬歲爺饒命，罪民不該妄言。”

康熙語氣緩和下來，問道：“要想饒你不死，你就算算朕壽限幾何？能執政多少年？”

姜天寶不敢抗旨，只得掐指片刻，答道：“皇帝爺您于順治爺十八年正月初九寅時繼承皇帝位，時年8歲，執政年限嘛——”說到這里，姜天寶戛然而止。

“為什么不說了？”康熙佯裝不經意地問。

姜天寶此時已經嚇破了膽，答道：“罪民說了，怕招致全家滅門之罪。”

“免你罪責，快如實講來。”康熙迫不及待地說。

“萬歲爺將于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駕崩，享年69歲，在位61年。”

姜天寶也是驚暈了頭腦，康熙稍一催問，他就老實交代了。皇帝的生死，豈是平頭百姓能斷言的？姜天寶說出那句駕崩的話，立馬后悔了。但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他說出口的話，已經進了當事人的耳朵，想收回來是不可能了。

能算出自己何時出生何時登基，不足為奇。但能精準算出自己何時死，坐皇位執掌朝綱多少年，雖然尚無法印證真假，也很不可思議了。如果此話傳出去，那些心存二意的人難免會生出歹念，謀劃篡位也未可知。

姜天寶身懷絕技，本并無罪，但不分場合信口雌黃，留之有百害而無一利。此刻，康熙已經動了殺機。康熙故作平靜，不動聲色地又問：“朕你都算過了，那就再算一算你自己，這次能否得中狀元，何時生死吧！”

姜天寶早嚇得魂飛魄散，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如果答自己會高中狀元，康熙一定會取消他的狀元資格;如果答自己能活到108歲，康熙肯定會立即砍他腦袋;如果答自己馬上會被康熙所殺，康熙又會以他妄言國事而滅門九族。

姜天寶臉如死灰，連連磕頭，把腦門都磕出了血來：“請皇上饒命啊！罪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妄論圣上龍跡天年。”

“姜天寶，一句話可以興國，也可以亡國。你也是識文斷字之人，難道不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天機不可泄露嗎？”康熙看著渾身如篩糠的姜天寶，冷笑一聲問，“既然知道有罪，那該如何懲罰啊？”

“小民罪該萬死，請皇上饒命！”慌亂中姜天寶眼珠一轉，看見地上有根銀簪——那是他剛才死命磕頭時掉下來的。他一把抓過銀簪“噗噗”刺瞎了自己雙眼：“萬歲爺請恕我無禮，玷污了您的書房！”

面對眼前姜天寶如此舉動，康熙也是心中一顫，轉念又想：雖然此人不宜留在世間，但若自己因妄言殺人，豈不落個濫殺無辜的千載罵名！于是，康熙正色道：“罷了，憑你這般雞腸鼠膽，怕是做不了高官的。天高地闊，就留你一張嘴混口飯吃，算卦去吧。”

姜天寶誠惶誠恐，磕頭謝主隆恩，匆匆離開京城。

后來，“算命瞎子”姜天寶成為康熙年間的“第一神算”。據說，在他背上總斜插著一面小旗，上寫四個字：奉旨算卦。老百姓不明白何意，姜天寶也從不解釋。因為生意很好，不愁吃喝，姜天寶樂得自由自在，壽至108歲無疾而終。

選自《上海故事》20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