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罵皇上

董鳳霞

這一日，是乾隆十年（1745年）臘月二十八。

還有兩天，就是大年三十啦。

京師，那是熱鬧極了。小清雪在天空飄灑著，北風呼呼地刮著，可是趕年集的人絡繹不絕。四面八方趕年集的，都在這幾天到大柵欄、珠市口、前門一帶上貨，買些香煙、對聯、剪紙、掛簽、碗筷、糖果、糕點、紅頭繩、鞭炮，一切都等著過大年了。

別說白天，就是下晚，那年集也是熱鬧非凡，挑著燈籠賣年貨的床子一字排開，從前門一直排到珠市口東大街，有的搭著大棚，有的是臨商鋪在門前擺的攤子床子。

這一日天黑之后，有一群人，大家擁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有說有笑地走在珠市口大街上。這個中年人，什么都好奇，一會兒站在賣餛飩的攤兒前，非要看一會兒，一會兒又站在賣糖葫蘆的招子前摸一摸，非得要一串兒嘗嘗。那些跟著他的人，誰也不敢管他，他要啥買啥，他指哪兒，大伙兒就跟他走過去，一副富家少爺的樣子。

街上知趣的人，都遠遠地躲開。因為他們知道京師的規矩，像這樣的主兒，說不定有什么背景，別跟著人家轉，別弄出個三長兩短來。

這時，這伙人信步來到了珠市口。

只聽那人說：“哎呀，那處在賣什么，咋圍了那么多人？”

一個人跑去看了一下，回來說：“是賣魚的。”

那人問：“什么魚？”

回來的人說：“是鰉魚?！?/p>

那人又問：“鰉魚？”

回來的人說道：“還是不小的鰉魚呢?！?/p>

那人說：“快走，咱們也去看看……”

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你們猜那中年人是誰？他不是別人，他正是乾隆爺！

這乾隆爺也是個愛打聽世上奇聞逸事之人，愛湊熱鬧。他天天在宮里待得挺難受，加上到過年了，他很想看看民間過年的景象。這天晚上，他就對宮內太監說：“你們哪，就知道自個兒圖熱鬧，上街去逛，把朕一個人關在宮里。不行，今晚我也要出去走走。”

太監問：“圣上，您要上哪兒啊？”

乾隆說：“聽說前門、大柵欄、珠市口一帶最熱鬧，朕也想去逛逛?！?/p>

圣上要出行，這太監哪兒敢攔哪。

太監忙說：“那我得報駕？請御林軍護駕，通告他們沿街保衛?！?/p>

乾隆說：“報什么駕，朕是微服私訪。”

太監說：“微服？”

乾隆小聲說：“別吵吵，我這就是出去溜達溜達，千萬別讓太后和皇太后她們知道。誰也不讓知道，聽到了嗎？”

可是，太監知道是知道，答應是答應了，可他不敢擅自做主，立刻通告御林軍，當時派出幾個武林高手，還特意讓內務府的光祿寺、太常寺的幾個大人，也都微服打扮，一起縷縷行行的，不下十五六個人，有的明跟，有的暗隨，圍著皇上前前后后就上了京師的大街，趁著濃濃的夜色，直奔前門而來了。

那一晚天上還飄著小清雪，陣陣北風吹來，還挺冷。可皇上興致高哇，游完了前門、大柵欄，就來到了珠市口。

京師百姓雖然與天子住在同一個城市，但卻沒見過皇上，加上是夜里，又是微服出訪，誰也不認識他。

來到了珠市口街市，就見人山人海，大家都往一個鋪面擁去，正是劉不開面的買賣前臺。當時，那劉不開面為了賣自己的大鰉魚，特意讓伙計們把烏龍的大鐵車對接上，形成一個又寬又大的臺子，那最大的三條鰉魚擺在上面，魚尾和魚頭竟然還懸在外頭！

大人、小孩連聲地喊：“哎呀！魚山！”

老頭兒們叼著煙袋在一旁觀看，說：“在北京城住了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魚呢！真是大開眼界！”

“這真是世上少見，天下無有啊！”

正在大伙兒說話時，乾隆爺擠上來了。

乾隆爺這么一看，連聲地叫道：“大魚！好大的鰉魚呀！這可真是大魚王。請問掌柜，此魚出在何方？”

劉不開面說：“塞北遼東?！?/p>

乾隆又問：“是松花江嗎？”

劉不開面答：“正是?！?/p>

乾隆點點頭，說：“還是我大塞北，人杰地靈。你看這大鰉魚，多招人喜愛……”

乾隆說這話，不是沒道理的。前邊說過，近幾年，他也吃不上多少家鄉的鰉魚啦。又因這幾年，朝廷已明令市井開放，鰉魚不再是限制的物品，也允許百姓品嘗，市井之上也得容人家有買有賣！可是，這么大個兒的鰉魚，就連他皇上也很少見哪，只是在去年，關東地面的瓜爾佳氏和孟哲勒氏送來過兩條兩千斤以上的，但看上去都沒有這三尾大鰉魚大。

乾隆看著看著，真有些眼熱。

他回頭對身邊的內務府的幾位大人說：“近日，索柱他們送來鰉魚了嗎？”

內務府的大人說：“送來了。”

乾隆又問：“多大斤數？”

內務府的人說：“最大的也就七八百斤。”

乾隆一聽生氣地說：“如此看來，打牲烏拉衙門總管索柱，不盡力捕打啊，還說江中沒有大鰉魚，你看看人家這里，這不是大鰉魚嗎？哼！要好好地責問一下索柱！”

手下人答曰：“喳！”

當時吉林打牲烏拉衙門總管已是索柱。半年前，那綏奈總管因追查孟家鰉魚造假案，處理不力，吉林將軍將其告至朝廷，綏奈已被革職查辦，烏拉總管之職已由索柱接任。所以，乾隆帝看到珠市口在賣大鰉魚，氣得直埋怨索柱，一定是他不盡力捕打，不然人家市井上怎么有如此大的鰉魚呢？還說什么江中沒有大魚。

內務府的人一見皇上看中了這三條鰉魚，就對劉不開面說：“掌柜的，這魚我全包了，你誰也別賣了……”

事情也湊巧，正好此前，有一個通州來的老客，也已經看上了這三條鰉魚，正在與劉不開面講價，一聽旁邊的人不問價錢就要全包了，有點兒不快，便說道：“我說客官，你懂不懂規矩？買東西得有個先來后到吧？人家已經講上了，你們等一等吧?！?/p>

內務府的人說：“你大膽，我不能等！”

劉不開面的犟脾氣也上來了，說：“你不能等，我也就不賣你！”

“什么？你不賣？”

劉不開面說：“就不賣你！”

說來事情也真巧，就在這節骨眼兒上，烏龍、金蓮他們在京師逛了一天了，又在王府井吃完了飯，趕回了客棧，還沒等進院，就聽劉不開面正和誰吵吵，于是他們急忙擠了上來，說：“怎么的？魚是我的，不賣你就是不賣你，你樂意咋的就咋的！”

內務府的人一聽，便喝問道：“你是誰？”

烏龍說：“我是我！”

內務府的人又問：“你敢報上名號嗎？”

烏龍說：“肇源老北江烏龍連鳳山二爺。別說是你，就是皇上老子我說不賣也不賣他，你想咋樣就去想吧！”

內務府的人一聽，敢罵皇上？而且皇上就在身邊，他竟敢開口辱罵圣上，這還了得，立刻命身旁的幾個御林軍說：“來人哪！”

御林軍應道：“喳！”

內務府的人道：“給我將他拿下！”

烏龍不知道京師水有多深，還拉開架勢要和人家對打，可是三下五除二，早被那些訓練有素武功高強的御林軍拿下。街上頓時亂作一團。劉不開面這才覺得來者不善，但悔之晚矣，他拉著金蓮混入人群。鰉魚早被內務府的人給連車運走，街上的人眾頓時散盡，只剩下臘月的冷風冷雪在街頭吹刮，天上的殘月發出慘淡的白光，寒冷無比。

這一晚，乾隆帝龍顏大怒，甚是氣惱，本來興致勃勃地游覽京師街景，感受黎民百姓年關大集，沒承想卻碰上這么一樁惱人的事。為此，第二日，乾隆帝召來內務府的幾位大臣，詢問關于鰉魚的差事，并下詔，讓索柱速速入京，前來面見他。

見了索柱，乾隆便氣不打一處來。他向吉林打牲烏拉衙門總管索柱喊道：“索柱！”

索柱跪在地上回道：“臣在?！?/p>

乾隆帝問道：“魚貢差交付給你，為何遲遲不到，就是到了，都是些小鰉魚，不如市井中所見之鰉魚肥碩可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那個叫‘烏龍’的人能捕到如此大的鰉魚，你竟如此無能？”

“這，這……”索柱連連叩頭，不敢面對圣上。

乾隆氣壞了，就在那年的正月，乾隆帝下令，將索柱貶謫，不許他再管理打牲烏拉衙門事務。索柱只好帶領家眷，離開吉林烏拉，去往寧古塔一個小驛站充當馬夫，住在平民村屯，成為一介平民。當然，后來經人說情，三年后他又回來了，不過那次珠市口事件，氣得乾隆殺了索柱的心都有！

選自《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