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災消災

張愛國

“諸位愛卿，江南已有人吃人，朝廷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大殿下，王公貴戚、文武百官，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自古以來，百姓感覺到朝廷的存在，就是有災的時候，過不下去的時候。”皇上頓了頓，“設若僅僅是賦稅、兵役、徭役、苛捐使他們知道有朝廷，那么，這朝廷定然不是好朝廷。”

“喀，喀喀……”誰趕緊捂住嘴，像沒事人一樣，低著頭。

“諸位心里清楚，現在朝廷拿不出銀子救災;江南之外的百姓，更拿不出。諸位也清楚，有人拿得出。”皇上目光掃過一個個低垂的腦袋，“誰拿得出？”

腦袋們垂得更低。

“福王，你說。”皇上看著第一排的福王，敲敲龍案，提高聲音，“皇叔，朕在問你。”

“哦哦，陛下問老臣何事？”福王微微一抬頭，又急忙垂下，“老臣不知道誰拿得出。”

“皇叔，您在朝中可是一面旗幟啊，都看著呢。”皇上緩緩走下龍座，站到福王面前，“皇叔，您是先帝的親弟弟，朕的親叔叔，朕需要您的支撐，朝廷也需要您的支撐啊。”

“支撐支撐，老臣支撐！一定支撐！”福王抬頭看一眼皇上，“陛下，老臣這就回府，砸鍋賣鐵也要湊上一百兩，哦不，二百兩！給陛下！給朝廷！救江南之災，救江南百姓。諸位，都回去籌銀子吧。”福王一揮手，抬腿要走。

“福王，俗話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皮若是朝廷，那毛就是百姓，是諸位，也是朕。朕想，這話對百姓來說不一定對，因為朝廷在不在，百姓依然過百姓的日子。但對我們來說，朝廷沒了，誰還能過上今天的日子？恐怕連百姓的日子也過不上，甚至，連命也保不住！”皇上淚眼汪汪，語氣沉重，“千百年來，百姓但凡能活得下，就什么都能忍得下;一旦活不下，就什么都能干得出！皇叔，諸位，到那時，都晚了！”

“陛下，老臣昨夜受了風寒，要出恭……”福王哈著腰，端著褲子要跑。

“站住！”皇上大怒，快步走上龍座，“現在就說！到底拿多少銀子？”

“老臣說了，二百兩。”福王伸出兩根手指頭，想了想又伸出一根，繼而再加一根，最后咬咬牙將一只手展開，“五百兩！陛下，老臣實在拿不出了，老臣一家要喝西北風了。”

“演！演下去！”皇上將龍案狠狠地一拍，“今日酉時之前，五萬兩，一兩不得少！否則……”

“先帝啊皇兄，你才走，弟弟被欺負得活不下去啦，不活啦……”福王往地上一癱，又爬著要往殿柱上撞。

“不能啊，老王爺。”眾人拉著福王，又同時往地上一躺，披頭散發，頓足捶胸，“老王爺啊，我們都活不下去了，都撞死算了……”

大殿里亂成一片。

皇上手捂胸口，“哇”一聲，熱血染紅了龍案。

一個月后，江南災民起義。

又一個月，起義軍占領京城。皇上吊死。

王公貴戚、文武百官被起義軍叫到大殿里。

“各位王公貴戚，各位官老爺，各位財神爺，好啊！”起義軍首領李吾功笑瞇瞇道，“兄弟遠道而來，又一路打仗，辛苦得很。可是，還吃不飽肚子。”

眾人猛然低下頭。

李吾功踱到福王的面前：“福王爺，帶個頭吧，犒勞犒勞兄弟唄。”

福王小雞啄米一般點著頭：“帶頭帶頭，我出白銀一千兩。”

“好！福王爺一萬兩銀子！”李吾功大聲說。

“錯了，是……”

“哦，錯了，是一萬斤！”李吾功把“斤”字說得重重的。

福王急了，跑出隊列大叫：“是一千兩……”

“啪！”起義軍一個將領一耳刮子抽來，又對李吾功說：“大帥，他說再加一千兩黃金！”

“好！福王爺再加一千兩黃金！謝了啊！”李吾功看也不看福王。

福王張了張血糊糊的嘴，吐出幾顆牙齒，趕緊點頭。

“好了，都比照福王爺，回去吧。”李吾功一揮手，“一個時辰內，親自送來！”

“這是要我的命啊……”另一個王爺剛哭出聲，“噗！”一劍穿胸。

三天后，眾人又被集中到大殿里。李吾功說：“各位前次表現，朕很滿意！現在，朕的將士們居無定所，還得仰仗各位啊。”

“萬歲爺，我獻一座宅院！”前朝福王趕緊磕頭答道。

“我也一座……”眾人紛紛跟上。

“很好！各位終于明白什么叫破財消災了，但是，晚了！”李吾功突然大怒，“朕聽聞，兩個月前，也是這里，你們那位皇帝陛下求你們救災江南。那時候，你們怎么就不明白，對王公貴戚、百官千僚來說，救百姓之災，其實就是消自己之災！”

“皇兄，你死得好慘啊……”福王撲地痛哭。眾人也撲地，痛哭前朝皇上。

李吾功冷冷一笑，一揮手，萬箭齊發。

大殿前，鮮血滿地。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