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景 [組詩]

謝湘南

一群虛擬的鹿與一群真實的牛

在僻靜的公路上

相遇了。在動物之間

人激動起來，就像行走在

前世與來生的峽谷中

那個逼真的自己

邊疆的落日

吞噬著灰塵的歡笑

茫茫江水下

激流隱約可見

愛情在岸上

就像邊疆一詞

引誘盔甲

顛簸而至

此刻，烏蘇里江不是一首歌

是綿綿江水

是遠黛下

將我們舉起的蒼茫

一條船

行駛在中俄之間的細雨里

我懷疑是在夢里行走

回廊九曲

水草說著赫哲語

江水的細舌頭

就要將長廊溫婉下去

一些樹在水中呼吸

我們呼吸山水的貢品

任何贊美都顯唐突

任何贊美都顯多余

鹿神溫吉瑪

風神和敦

魚神卡戈瑪

人參神襪科申

太陽神巴哈恩都里

鳥神庫克恩都里

樹神飛龍和

月亮神畢哈恩都里

火神佛加瑪發

……

眾神都不說話

在烏日貢

魚皮衣載歌載舞

在濕地

突然響起昆曲

聲音的彩虹

一個男人

接受眾神的指示

把江南、中原、東北

穿在一起

一個女人

打著傘

穿著松糕鞋

站在船頭

翠綠的傘蓋下

烏蘇里江沒有表情

只是把她的背影

寫成了一行

抒情詩

我們在江邊

聽伊瑪堪

吃生魚片

喝魚湯

看著打魚船開進江心

擺出各種造型拍照

想跳上江對岸的山頭

“托體同山阿”

我們太頑皮了

烏蘇里江裝作

沒看到

我一直愛那些樹

在水中的倒影

我一直愛饒河街上的空曠

我一直愛江邊的那個碼頭

我一直愛那條載我們在江上

漂了半天的船

我一直愛船上的那個蛋糕，一個男人

切蛋糕的樣子，我一直愛

伙伴們吃蛋糕時的熱烈

我一直愛站在公園俯看到的那片濕地

我一直愛在大頂子山上那條不愿過早冬眠的蛇

我一直愛曬在小南河農家院里的那些野蘑菇

我一直愛在院子前劈柴的那個老媽媽

我一直愛在樺樹皮小屋前跳舞的薩滿

愛他身上掛著的兩個木頭小人

我一直愛那首船歌

歌里沒有出現的

東北殺豬菜

宏村與西遞

長得很像

有很多老房子

馬頭墻倒映在水中

有一些美院的學生

在寫生

有一些游客

在巷子里穿梭

私塾內掛著對聯

牌坊上

有未干的雨水

我們上午在宏村

下午在西遞

走走轉轉

拍些照

我不知道別人的感受

別人也不知道

我的感受

停下來時

我心里瞎想

宏村與西遞

這么近

長得這么像

它們知不知道

彼此的感受

它們會不會夜深時

在田埂頭聊天，聊一聊

誰的空房子更多

聊一聊對同一幫

游客的看法

洛陽橋不在洛陽

在泉州的一個海灣

它為何叫洛陽橋

又叫萬安橋

當我走向洛陽橋

我就一直在想

我一直在想

這一天當中

有多少宋朝人

走在這跨海大橋上

就像今天

有多少輛車

疾駛在港珠澳大橋上

我一直在想

從萬安渡開往對岸的船

沉過多少

有多少人

落入波濤之中

又有多少商船

從這里出發

駛過臺灣海峽

在昔日的香港或南頭古城

增添補給后

駛往波斯

或非洲

1059年，洛陽橋開通

我想象不出當時的盛況

沒有直播

京城的人要來圍觀

得提前14天

騎著快馬

奔赴而來

如果一個綢布商人

他剛好趕上

通橋儀式

他應該看到舞獅放炮的場景

蔡大人在人群之中

為獅子點睛

那些修橋工人

歡呼著

簇擁著獅子

從橋東涌往橋西

他也可能

在“萬古安瀾”摩崖石刻下

遇見一個上年紀的工匠

他上去閑聊

老工匠給他講起

戰亂年代

如何從洛陽

逃離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