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熄滅處 [組詩]

王琪

蟬鳴的樹林，在護城河畔茂密著

一棵倒垂的青柳，脫離了游移的目光

在拐角的岸邊獨自停留

這吹過陳年的風中事

又一次將我推往人群深處

催促我腳步加快的聲音

像無法攀上城墻，一生難以逾越的高度

古老與莊嚴的氣息在此凝結

永寧苑以外，似一張舊掉的生活涂布

草木皆有志，天地皆有心

守住被割裂的時光

那暗處涌動的草味和花香

最先預知了虛妄的承諾

鳥鳴不時傳過

美在轉移，在別人的城市夾層生長

我看到，遠處的樓宇閃著亮光

那些形同陌路的故人，夢里浮現一次

痛楚就兀自加深一層

我知道，這個夏日就要離去

暮色就要打開惺忪的眼神

闌珊的燈火，就要在人間點亮

那即將消失的天際線

拋出一道弧線

驀然在眼前形成巨大的虛空

黃褐色的底襯

草木們向上伸長的脖頸

如同空曠古老的靜

令呼喚無聲

一些似曾衰頹的日子

光線與水霧重疊，良田與草木交融

萬物又一次獲得新生

曲曲折折的，我一路追隨

似乎，又要被可疑的時光遺忘

近處是格桑花、古城門和狗吠

遠處是一道道險壑與山梁

站立在崖畔

沒有風吹草動，也極易產生失控的沖動

與奇妙的想象

一只上下盤旋的飛鳥，經臨這里

既不畏懼，也不留戀

它向著結滿青蘋果的園子奮力飛躍

吹落下來了，行進途中的半片殘葉

秋聲纏綿，于十畝莊園之外

而一山的蔥郁，在靜默中起伏

懷抱陽光與雨露，花枝微顫

被送遠的人，還在遠方

橙黃的天空下，我們飲酒、高談闊論

從不把新友當成外人

只有在峪口，我才會掙脫束縛

從一個河流的中央，跋涉而過

仿佛還有泥土的氣息

光線里，片刻地迷幻在這里

而我喜歡靜水觀瀾

風起云涌之時，任某種慣性的力量

拆開我的瞳孔與骨架

那帶著靜寂的荒蕪

像時間的遺物，可有可無

秋天秘密的通道被迅速打通

我們的額頭，在峪口又一次灰暗起來

打坐就免了

溫熱的風一吹，令人胸悶、眩暈

碩大的林子那么蔥蘢

類似于不再發出任何動靜的狀景

路過它的行人，能忽略的，還未忽略

異木棉開得旺盛，熱烈濃情

紫色的勒杜鵑美艷如故

冬日，南方旭陽當照

松弛下來的心，仿若有了所依所靠

能遇見的都很陌生

我不與他們交談，而獨自行走

隱隱不退的風傳過周身

又越過樓群傳向遠方

如果我對穿過一條街道、一座城市的想法

變得柔軟、溫存起來

我以為，再沒有什么不吉祥的字眼

被這滿目的繁花和翠竹輕輕壓低

落到后半夜，雪陡然停了

再沒有任何聲響

卻帶來了無邊的蒼茫與靜謐

仿佛神靈在暗示著什么

屋檐下、水池畔、中央花園

一切各歸其位，原地不動

即使樹葉的影子相互依托，相互依附

去往另一個世界

我也認為，燈光里的輕聲交談分外溫柔

逝去的魂靈難以復還

遲疑不定的那個人深懷悲憫之心

等待一場遍地橫掃的大風

自黎明前，吹走這鋪滿人間的萬丈雪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