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媽的餃子故事

文/馮巖

2021年3月，孫文娜（中）與大兒子和大兒媳合影。

在北方，“沒有餃子不過年，不吃餃子過不去年”，餃子成了老百姓過年必不可少的美食。

餃子源于中國，據考證，餃子由餛飩演變而來，原名“嬌耳”，漢族傳統面食，由東漢名醫張仲景首創，已經有1800多年歷史。餃子流傳于北方，其在南方福州占有一席之地，也就是近二三十年的事。這其中，孫大媽立了大功，是福州水餃界的標志性人物。

福州人的傳統飲食里沒有餃子。這給了在福州的山東人孫大媽一個機會。這機會又變成了商機，讓孫大媽開創了在福州的餃子事業。

我初識孫大媽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臺灣媒體報道稱，“中共退役將軍生活窮困潦倒，靠太太賣餃子為生”。省臺辦同志到部隊了解情況，部隊答復，確有此人，但歪曲事實。有關媒體隨即組織了采訪報道，用事實回應臺灣當局居心叵測的宣傳。

由此，壞事變成了好事，孫大媽和她的餃子的故事在海峽兩岸傳頌，孫大媽出名了！

01

孫大媽本名孫文娜，山東黃縣（今龍口市）人。起初，在我的概念中，“孫大媽水餃”的孫大媽肯定是一位家庭婦女，在家包餃子賣，賺幾個錢補貼家用。

采訪后讓我大吃一驚。孫大媽原來一位離休干部，離休前是福建省協和醫院醫務部主任，參加過淮海戰役。

淮海戰役1948年11月6日開打，持續了兩個多月。孫大媽告訴我，打淮海戰役時她還不滿18歲，是解放軍的一名衛生員，負責在戰場上搶救傷員。那時，有的傷員一米八的個子，她照樣背起來就跑。“根本就沒想過背動背不動，關鍵是跑得快不快。多背下來一個傷員，就能多救活一名戰士，就是一條命。”

1949年1月打完淮海戰役，孫大媽就跟著部隊南下，參加了渡江戰役，解放了南京，緊接著南下解放上海。上海解放了，部隊又繼續南下，解放浙江，隨后馬不停蹄地進軍福建。

“1949年7月底，浙江解放，我們先從浙江嘉興乘坐拉煤的火車走了一天一夜，到浙江江山站下車，翻過大山就進入了福建浦城。”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孫大媽歷歷在目：“我們背著背包，還要背著醫療用品負重行軍。福建太熱，可把我們這些山東人熱死了。一路全都是翻山，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山上根本就沒有路，都是樹林和一人多高的草叢。前面的人用砍柴刀開路，部隊在前面踩出一條小路，我們緊跟著走。那才真是披荊斬棘、砥礪前行啊。”

“我們山東人愛吃面，門都沒有。一路上，糧食都很難征到，我們經常餓著肚子行軍。”孫大媽說，在那樣惡劣的條件下行軍，非戰斗減員不少，“那一路走的太苦了，今天回想起來都后怕”。

“走到南平就好了，有船坐了。前邊的部隊把福州解放了，照顧我們女兵，我是從南平坐船沿著閩江順流而下到了福州……”聽孫大媽講她的革命經歷，讓我肅然起敬。

孫大媽說，福州1949年8月17日解放后，她又隨部隊南下解放廈門。“解放廈門，開始我們犧牲也不小。針對跨海作戰，戰前我們救護所做了全力準備。戰斗真的打響后，掉到海里的同志很難搶救，眼看著他們在海里犧牲了，有的被海水沖走了。現在想起當時的情景，還很難過。”

廈門解放后，孫大媽準備跟著部隊“打到臺灣去，解放全中國”，就隨部隊留在了福建，先在漳州，后來轉業到了福州協和醫院工作，開始建設新中國。

02

1984年，年過五旬的孫大媽提前從醫院領導崗位上離休，回家做飯，陪伴老伴范部長。

范部長是原福州軍區最后一任衛生部長。1985年福州軍區撤銷，范部長離職休養。淮海戰役時，范部長是孫大媽的衛生隊長，孫大媽是范部長手下的衛生員小姑娘。南下解放福建，孫大媽是踩著范部長的腳后跟，緊緊跟隨走到福建的。1950年10月，二人在泉州結婚，孫大媽時年19歲，范部長27歲，戰友們笑稱是“老夫少妻”。

孫大媽拿手好活就是包餃子。只見她一手搟皮，一手包餃子，同步進行，一眨眼一簾餃子就包好了，跟魔術一般。更絕的是，孫大媽一根搟面杖能搟四張餃子皮，速度飛快。

凡事都有個度，孫大媽這般“大干快上”地包餃子，老伴怎么吃得消啊。餃子多得吃不了了，就送給干休所鄰居和街坊鄰里吃。

干了一輩子革命，孫大媽真是閑不住。兒女們看孫大媽這么不知疲倦地“瞎折騰”，心疼啊。為了緩解孫大媽“退休綜合癥”，兒女們安排她出國旅游，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孫大媽告訴我，那次出國可是開了大眼了，特別是回國途經香港，在親戚家住了幾天，讓她豁然開朗。她看到香港人勞動直接跟報酬掛鉤，多勞多得，有些人為了生存一天打三份工，收入當然多。

財富要靠勞動創造。孫大媽因此有了把餃子當事業做的念頭。

03

那是1991年，孫大媽60歲。每天清晨起床，她直奔附近的左海公園晨練跳舞，從老年迪斯科跳到藍色多瑙河圓舞曲，跳得神清氣爽，青春煥發。而后直奔菜市場，轉身出來，一手挎十多斤菜，一手挎十來斤豬肉，爬40多度的陡坡回家。

孫大媽家在福州市白龍路第八干休所。那干休所建在半山腰上，上下極不方便。回到家就不想下山，下了山就不想回家。何況孫大媽是提著幾十斤重的肉、菜、面回家，沒有點精神真是難以做到，每天堅持就更難了。

到家，孫大媽擼起袖子，馬不停蹄地切菜、剁肉、拌陷、和面，半天功夫幾十斤餃子就包好了。那一大片餃子像兵馬俑似的佇立著，甚是威武，看著就舒服，賞心悅目。

孫大媽的推銷策略是由近及遠，先將餃子送給自己干休所的老干部們免費品嘗，后送到第一、第二、第三……第十干休所；再送給自己工作過的省協和醫院的同仁們，后又大著膽子到兒媳婦工作的福州總醫院大院里擺攤。上下班的很多醫護人員都認識孫大媽，一口一個“孫阿姨”，那點餃子眨眼間就售罄。

有口福者紛紛稱贊“孫大媽餃子好吃”。這樣口口相傳，有口皆碑，“孫大媽水餃”的名聲不脛而走。

有的找上門來買餃子，有的打電話“叫外賣”，孫大媽近處就騎自行車送，遠處乘公交車送。無論刮風下雨，孫大媽都是風雨無阻，送餃子上門，優質服務。

2011年9月，80歲的孫文娜（前排中）與員工合影。

“孫大媽水餃店”亮相福州街頭。

孫大媽說：“這跟當年的槍林彈雨比算什么啊，包餃子總比在家打麻將好吧？”沒有學過市場營銷，孫大媽就這樣一點一點“潤物細無聲”地開辟著餃子市場。真是老有所為，老當益壯。

干休所的北方籍離休老干部說，過去兒女們回家，家里都要包包餃子，圖個團圓喜慶。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孩子們回來團圓，不包餃子吧，心里老不得勁；包吧，又累又費勁。有了孫大媽餃子，又好又便宜，省了麻煩，可以吃現成了。“我們現在每周都盼著老孫給我們送餃子來。”

“孫大媽水餃”的需求量越來越大，銷路越來越好。這可忙壞了孫大媽。外面贊揚孫大媽的好話也傳到了范部長的耳朵里。孫大媽包餃子的事，范部長也樂得過來幫忙，捏上幾個餃子擺擺樣子，拍張照片放大了掛在墻上，算是支持了。

家中的小保姆在干完了家務活后，也加入了包餃子行列。她從零基礎起步學包餃子，同時還承擔了送貨上門跑腿的事。勤快能吃苦的小保姆贏得了孫大媽信任，將餃子皮的面粉配比、餃子拌陷的配方等“核心機密”也傳授給了她，再后來小保姆還成為了“孫大媽餃子店”拿高薪的經理，替孫大媽管理了十幾名工人和餃子店。

人怕出名豬怕壯。正當孫大媽家庭作坊式的餃子加工蒸蒸日上的時候，有些閑著沒事的人開始風言風語了，說孫大媽在家包餃子賣占了公家的便宜，外面商業用電每度一元錢，干休所生活用電六毛錢；水外面是六毛錢一噸，干休所是四毛錢一噸。

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干了一輩子革命、當了幾十年領導的范部長不高興了，開始反對孫大媽在家包餃子，不讓她在家占“公家便宜”，愣將孫大媽餃子“趕”出家門。

這下歪打正著，孫大媽在干休所的大門口租了房子，雇了幾名工人，買了幾個大冰柜，正大光明地開始生產加工手工餃子。

隨著餃子銷路不斷擴大，孫大媽的餃子家庭作坊后來發展成了小型餃子加工廠，工人發展到了幾十名。

2003年，孫大媽正式到工商局注冊了“孫大媽水餃”商標，到衛生防疫站辦理了“衛生防疫證”，到勞動用工部門辦理了勞動用工手續，合法經營。孫大媽的餃子事業步入了正軌。

再后來，為了滿足顧客的需要，孫大媽在白龍路開設了福州第一家孫大媽水餃店，為現煮現吃的顧客提供方便。

04

都說，人生的幸福不外乎老來快樂和天倫之樂。

如今，孫大媽已經90歲高壽了，四世同堂，人丁興旺。70多年前，孫大媽15歲出來參加革命時是一個人，后來她和范部長變成了一家人，再后來又變成了三兒一女六口之家，再再后來孩子們長大結婚生子，變成子子孫孫幾十口的大家庭。

特別讓孫大媽感到驕傲的是，她的第四代中已經有了兩個曾孫、兩個曾孫女和一個曾外孫女。

孫大媽說：“我酷愛旅游，老伴在世時，結伴幾乎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老伴故去后，我經常出去旅游，女兒在百忙中也抽空陪我多次出國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去過泰國、韓國、日本、印尼、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地，每次出去旅游還結識了許多朋友，一路非常開心。”

“我的身體非常好，同路的朋友都佩服我的精力和體力。其實出國旅游不僅可以欣賞到風景，還可以學到很多在國內學不到的知識，可以領略到不同的文化，開拓自己的視野，豐富知識。”孫大媽說，“我旅游花的都是包餃子掙來的錢。”

2016年，孫大媽又注冊了“福州市孫大媽食品有限公司”，建了新的廠房，廠房面積1000多平方米，日產水餃最高產量可達4000公斤。其中開發的素水餃廣受消費者歡迎，通過“拼多多”銷往全國各地，最遠銷售到了東北。

“孫大媽水餃”在福州已經發展到5家直營店，3家加盟店。孫大媽的企業為社會提供了數十個就業崗位，有的農民工在孫大媽餃子企業里成了技術骨干，靠勞動所得在福州安家落戶，生兒育女。

現在，孫大媽的水餃事業主要由大兒媳打理，但孫大媽仍然牽掛著她創下的基業，也經常參加員工集體活動。

孫大媽餃子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艱苦創業，發展到今天不容易。“孫大媽水餃”的員工中婦女多，大多讀書不多，勤勞善良，是最普通的勞動者。孫大媽把她們凝聚起來，自食其力，創造財富，讓她們找回了勞動者的自信。

孫大媽說，想想創業的路，她的人生經歷對她都有幫助。一路走來，成功沒有秘訣，貴在堅持。“我這個人天生就是干活的命，閑不住。雖然有時也覺得累，但樂在其中。”

人生就像餃子，歲月是皮，經歷是餡。我們向勞動者致敬，向孫大媽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