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生機的度量

陳小野， 彭 鑫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 北京 100700)

中醫的七情主要指情緒[1]。本文認為情緒的本質是機體對生機的度量，所有的情緒是依據度量、生機由強至弱到無、線性聯系起來的連續性體現。

生機有2個含義，一是指生存的機會，如“一線生機”；二是指生命力，即生存和發展的能力，如“生機盎然”[2]“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機”[3]。本文的“生機”均指其第一個含義，至于第二個含義則直接稱“生命力”。

1 目前中西醫對情緒的認識

中醫認為七情是人的精神意識對外界事物的反應，又包括某些內臟病變而繼發的病態情志活動[4]。唐·韓愈認為，七情“接于物而生”(《原性》)[5]。

現代醫學認為，情緒(emotion)即為個體在為滿足需求的活動中，對滿足程度的主觀體驗和行為流露的反映，具有“滿意”體驗的情感活動為正性情感，反之則為負性情感[6]。

不同的情緒，中醫主要依五行學說、五臟分屬而形成體系[7]。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肝在志為怒，怒傷肝、悲勝怒。心在變動為憂，在志為喜，喜傷心，恐勝喜。脾在志為思，思傷脾，怒勝思。肺在志為憂，憂傷肺，喜勝憂。腎在志為恐。恐傷腎，思勝恐。《素問·宣明五氣篇》：“精氣并于心則喜，并于肺則悲，并于肝則憂，并于脾則畏，并于腎則恐。[7]”

現代醫學、心理學對情緒結構則有多種認識，如兩極觀點、二分法觀點、互不聯系觀點、維度模型等[8，9]。

2 情緒的本質是對生機的度量

本文認為情緒的本質是機體對生機的度量，所有的情緒是依據度量、生機由強至弱到無、線性聯系起來的連續性體現(見表1)。

表1 情緒的本質是對生機的度量

說明：①“思”的一種含義是思考，是認知過程，不是情緒過程。作為情緒的“思”則實指“抑郁”“焦慮”。如《江南通志》載：薛東明治王生子，周歲，忽不乳食，肌肉消盡，醫疑為疳。薛曰：此相思癥也……薛命取平時玩弄之物，悉陳于前，有小木魚兒，一見遂笑，疾遂已。又如朱丹溪記其老師羅太無先生治一蜀僧，出家游方7年。忽一日，念母之心甚切，欲歸無盤纏，徒爾朝夕西望而泣，以是得病，黃瘦倦怠。太無羅先生見之，令其隔壁泊宿，每日以牛肉豬肚甘肥等，煮糜爛與之。且時加慰諭之言，又許鈔十錠作路費，曰不望報，但欲救汝命耳。凡經半月余，察其形稍蘇，脈稍充，與桃仁承氣下之，皆血塊痰積，方止。次日只與熟菜稀粥將息。又半月，其僧遂如故。又半月余，與鈔十錠，遂行(《古今醫案按·思》)[10]；②有人會說，有的“驚”可能只是由于事發突然，而不是對生機有威脅。如孤身住宿，晚上回家時開門后突然燈光大亮，一堆朋友要給你過生日，所以“驚”不一定是“恐”。但實際上，“事發突然”“不可預料”本身就是對生機有很大的潛在威脅。所謂“人嚇人，嚇死人”就是這個原理。

3 影響生機強弱的因素包括身體內外兩方面所有因素的總和

3.1 影響生機強弱的因素包括身體內、外兩方面的所有因素

體內因素即是生命力。生命力的典型代表是“正氣”的強弱。如“血氣方剛”者易怒，身體好的人不易恐懼，體虛之人易有負面情緒。對待同樣的威脅，年輕人和老年人的樂觀程度也是完全不一樣的。又如《素問·經脈別論篇》：“黃帝問曰：人之居處動靜勇怯，脈亦為之變乎？岐伯對曰：凡人之驚恐恚勞動靜，皆為變也。是以夜行則喘出于腎，淫氣病肺。有所墮恐，喘出于肝，淫氣害脾。有所驚恐，喘出于肺，淫氣傷心。度水跌仆，喘出于腎與骨，當是之時，勇者氣行則已，怯者則著而為病也。[8]”

葉偉瓊、嚴燦等論述了腎精在恐懼記憶形成和消退中的作用，認為腎精不足既能易化恐懼記憶的形成，又能鞏固恐懼記憶使之難以消退。而恐懼記憶的固化又使患者長期處于高度恐懼或極易恐懼的狀態，進一步耗損腎精。補腎方藥對恐懼記憶形成和消退具有重要的調節作用。腎精對恐懼記憶的上述作用與前額葉皮質-杏仁核-海馬通路有關。葉偉瓊等采用條件刺激和非條件刺激聯合刺激老年腎虛大鼠發現，老年腎虛大鼠的僵住時間百分比明顯高于青年大鼠，且其海馬、杏仁核、前額葉皮質的環磷腺苷效應元件結合蛋白、絲裂原活化蛋白激酶、γ氨基丁酸αl受體、N甲基-D-天門冬氨酸受體亞型表達紊亂，說明腎虛能夠通過影響海馬、杏仁核、前額葉皮質的功能而易化由條件刺激與非條件刺激聯合刺激引起的條件性恐懼記憶，而補腎填精中藥龜鹿二仙膏能明顯拮抗這一過程[9]。

張典在動物上發現，膘肥體壯的家畜少生恐傷，故認為恐是內臟虛怯的形成因素。臨床見到各種疾病的后期，家畜多有戰栗恐懼的癥狀[10]。

體外因素方面，如經濟、社會地位的改善可帶來正面情緒或減弱負面情緒。“孤單寂寞冷”讓人抑郁，“貧賤夫妻百事哀”。又如張子和強調由于人的社會、經濟地位不同，心理狀態及對疾病的影響也有差異。《儒門事親·過愛小兒反害小兒說》：“富家之子，得縱其欲，稍不如意，則怒多，怒多則肝病多矣。[11]”

體內外因素在強度方面量的變化，導致生機由強到弱到無的線性變化，因而產生各種情緒。如設想身體抱恙，如果只是“疥癬之疾”，那么我們可以“輕蔑”待之。如果是糖尿病則會感到“抑郁”，如果是新冠肺炎則可能有“恐懼”情緒。又設想我們乘馬車旅行，如遇到“螳臂當車”我們會產生“輕蔑”情緒；如遇到一塊能搬走的大石頭擋路，我們會感到“憤怒”；如前方是山體滑坡則會感到“恐懼”。如前方山體滑坡，馬車側方的山上也開始滾落土石，那就接近“絕望”了。

3.2 身體內外兩方面因素是可以“通約”的

如因身體不好帶來的負面情緒，可因工作成果獲獎而減弱甚至逆轉，因獎金減少帶來的抑郁情緒，可因體檢報告單顯示健康狀況良好而消失等，這是常見的。

4 病態情緒治療的主要原理是增強生機

病態情緒的治療其原理有兩類：一是對于處于非理性范圍的病態情緒(如“范進中舉”類以及有幻覺者)，要使其回到理性范圍；二是對于處于理性范圍內的病態情緒，治療或是消除其削弱生機的病因，或是給予一些增強生機的因素或情緒。

總之，病態情緒治療的主要原理是增強生機，也可以說“以情勝情”的本質是“以‘喜’勝其他‘情’”。如《古今醫案按》載：一女新嫁后，其夫經商兩年未歸，因不食，困臥如癡，無他病，多面向里床坐臥。丹溪診之，肝脈弦出寸口曰：“此思男子不得，氣結于脾。藥難獨治，得喜可解。不然命其怒，脾主思，過思則脾氣結而不食。怒屬肝木，木能克土，怒則氣升發面沖，開脾氣矣。”其父掌其面，呵責之，號泣大怒。至三時許，令慰解之。與藥一服，即索粥食矣。朱曰：“思氣雖解，必得喜則庶不再結。”乃詐以夫有書，旦夕且歸。后三月，夫果歸而愈[11]。

康德生等認為，人畜親和對于提高畜禽生產性能十分重要。實踐中常見這種現象，即相同的遺傳基礎與相同的環境條件，和善而富有愛撫心腸的飼養人員所養的畜禽增重、泌乳、產蛋、產毛、繁殖力、抗病力等各方面，均顯著高于粗暴而毫無愛撫心腸的飼養人員所飼養的畜禽。澳大利亞研究者曾測試了母豬對人的反應。當有人走近時，有些豬場的母豬很快克服恐懼而接近人，另一些豬場中的母豬需要較長時間才能克服恐懼，結果是和善而富有愛撫心腸的人養的母豬能與人親和，這些母豬的繁殖性能和生產性能也都較為優良。康德生等曾做過實驗，將來航蛋用種雛分為2組，每組50只，2組育雛期溫度和飼料種類相同，均按飼料標準飼喂。實驗組飼料調制根據雛的食欲變換，逐只早晚觸摸嗉囊有無食物，進行精心飼養管理。對照組則和大群育雛飼養管理一致。1月齡后公母分群，母雛繼續進行實驗觀察。結果實驗組較對照組成活率高15%～20%，開產期前者較后者提前1～1.5個月。產蛋持續期前者連產4～9 d休息1 d，后者產2～3 d休息1 d。用日本大耳兔做實驗也得到證實，和善和愛撫的組產仔數為9～10只，成活率為95%。對照組產仔數為6～8只，成活率為75%左右，多數為母兔踩死、殘食或棄之窩外凍餓而死。奶牛方面亦有類似例證[12]。

以上2文對人和動物不良情緒的治愈最終均依賴于有利于生機的因素(夫歸、人畜親和)，思夫案中的掌摑激怒過程，實際上也是起激活機體生機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