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鴿子飛

魏煒

約會

下午三點多，林智接到了吳玲的電話。他剛一接聽，吳玲就不客氣地吼道：“林智，你啥意思??？要是不愿意，就給句痛快話，我回了人家！要是有點兒意思，就約人家！”

吳玲是他的老同學。前些日子，吳玲做媒，給他介紹了個姑娘，名叫蘇曉婉，挺好的一個姑娘，顏值與性格雙佳?？闪种菂s有些猶豫，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工作。這一猶豫，再趕上工作確實忙，就給耽擱了。

林智囁嚅著說：“我想……再想想。”

吳玲又吼：“你與其在那空想，還不如多接觸接觸呢！小婉是個好姑娘，錯過了可惜，你會后悔一輩子！約，趕緊約！”

也有道理。林智給蘇曉婉發了微信。兩人約好晚上見面，先到銀座商城逛逛，順便吃個飯，然后去看電影。

林智五點半正點下班。他換好衣服，又整理了一番，看著鏡中的自己，還算滿意，這才騎上電動自行車出了門。

來到銀座，他看到有輛車停在便道上，心里嘟噥了一句：真沒素質！

這時，蘇曉婉發來微信，說她已經到了。林智回了一條：馬上就到。剛裝好手機，就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小伙子從那輛車上下來，穿著西裝，皮鞋也擦得很亮，臉面修飾得不錯，就是長得稍稍差了點兒。小伙子鎖好車門，前后看了看，大搖大擺地走了。

林智心里又感嘆了一回：看著倒是人模狗樣的，可就是這么沒素質！

他轉而又笑了。當片警時間長了，就有了職業習慣，看啥都要評判一下。今天的主要任務是約會，這些小事兒還是別管了吧。他抑制住沖上去理論一番的沖動，騎著電動自行車，找地方停車去了。

計謀

成嘉木一直覺得，用看電影作為不在場證明，很容易被揭穿。因為其中有很多的變數，不可控。書上是這么寫的，電視電影上也是這么演的。但是，除了這個場景，他也沒別的選擇，那就看自己的謀劃吧。

這是個周密的謀劃。他把車停在便道上，就是要讓探頭拍下，讓人記住，這就是他最好的證明。他來得很早，這就有了充足的時間。他先逛了商廈，在麥當勞里吃了飯，然后才來到影院。

票是他早就在網上買好的，位置也他自選的，在最后一排。這樣，一邊有觀眾，另一邊就是走道，他出入時不會引人注意。來到影廳門口，他照例停住了，賠上了笑臉，小聲問珊珊：“明天晚上跟我吃個飯吧？”珊珊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噥：“肉皮子緊了吧?！背杉文菊f：“我是認真的。”珊珊已經撕了副券，把主券遞回給他，去招呼下一個觀眾了。成嘉木進了影廳。

珊珊是個身材纖細高挑的姑娘，而且長得也不賴，成嘉木要想跟她談戀愛，可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但是，他還是追著珊珊。珊珊當班時，他就常常過來，借著進場之機，跟她貧幾句。曾經，珊珊的男朋友看到了，和他干了一架，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但這仍沒有讓他退縮。這就讓珊珊記住了他，一見到他就拉下臉來。萬一警察懷疑到他，到影廳來問，珊珊肯定會說：那個討厭鬼，來看電影了！

坐下來，他把手機關機。這樣，大數據就追蹤不到他的行蹤了。他悠閑地想著，出了事以后，警察肯定會來出現場，他們什么線索都找不到，然后就要內部排查。誰會成為重點懷疑對象呢？當然是財務室的那四個人了。只有他們有防盜門和保險柜的鑰匙、密碼。李會計有心臟病，不會嚇得犯了病吧？若是被嚇死了，那真就成了一樁無頭案了。

警察們也一定會面臨社會輿論的壓力，還有上面的壓力，沒日沒夜地查啊查，可就是沒有進展，急也急死了。他倒有些可憐起那些警察了。

觀眾們陸陸續續走進來。前面一排的座位上，坐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關系似乎還不是很親密，各自端正地坐著。小伙子忽然回頭，目光掃過來。成嘉木恨恨地想：不好好哄姑娘，瞎看什么！

好在小伙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沒再回頭。姑娘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跟小伙子說著什么。倆人小聲地聊著。成嘉木的目光，又不自主地落到他們身上。這是一對剛剛開始約會的情侶吧？看那個小伙子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對談情說愛太不在行了，估計成不了。姑娘倒是長得很標致，皮膚白皙，但穿著很普通。

很快，開始放廣告片。聲音很大，畫面又很刺激，成嘉木就被銀幕吸引過去了。這部片子他已經看過了，每個細節都能講清楚，但他還是愛看。

尾巴

林智跟蘇曉婉進了影廳。影廳對他來說，有些陌生。記得上次看電影，還是一年前的事了。當時，所里組織活動，看了一場革命題材影片。之后，他就沒來過了。坐進軟軟的沙發椅里，他忽然有了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難道說剛剛二十七歲，就老了？他坐下來，無意扭頭掃了全場一眼，又是職業病吧。

但這一眼，讓他看到了那個停車的小伙子。當然，他還不知道小伙子叫成嘉木。但看到小伙子的瞬間，他還是愣住了。

小伙子一側的座位上有觀眾，是個男子，顯然和旁邊的女人是一起的，正聊得熱火朝天，而另一側是過道。也就是說，小伙子是一個人來看電影的。他來得這么早，時間綽綽有余。為什么要把車停在便道上呢？那里是不許停車的，被拍到了會罰款。他湊近蘇曉婉，小聲問她：“你帶著小鏡子嗎？”蘇曉婉奇怪地問他：“干嘛呀？”林智說：“有用。”蘇曉婉把化妝盒遞給了他。林智試了試，正好能看到小伙子。他把小鏡子壓得很低，沒有反光，小伙子不易察覺。

電影開始五分鐘后，小伙子悄悄地弓著腰溜向出口。林智把化妝盒遞給蘇曉婉，壓低聲音急切地說道：“我得出去一趟。咱們再聯系！”不等蘇曉婉回話，他就出了影廳。

成嘉木從出口出來，徑直往工作人員進出通道口走，邊走邊從包里拿出一件灰色半長外衣，套到身上。他推開門，走出去，外面是個簡易樓梯，通到下面商廈的一個角落。林智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出了商廈，成嘉木跨上了一輛摩托車。林智快跑幾步，騎上了電動自行車，趕忙跟上。

林嘉木開著摩托車，難掩成功的喜悅。為了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他設計了每一個細節，力爭做到完美。他到財務室去，裝作把手機丟在那，錄下了他們開關保險柜的視頻。他看清了他們所用的數字，并且已經試過，完全正確。兩把鑰匙他也是尋機配下的。過了這么久，沒人再記得。前幾天，他聽到領導對老李說，備好三十萬元現金，這幾天要用。今天，他看到老李下車時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包。很快，那個包就屬于他了。這輛摩托車，是他跟朋友借來的，早兩天放在這里，還被他悄悄卸掉了車牌。即使路上有監控，也查無可查。

三十萬元，可以交房子的首付，下面的事就好辦多了。

他無意間瞥了一眼后視鏡，看到身后不遠處有輛電動自行車。起初他也沒在意，可轉了兩個彎，他見那輛電動自行車還跟著他，心里就犯了疑。他堅信自己的計劃是無懈可擊的，這個人跟著自己，只是個意外。但這個行動，不能有意外。他馬上就想好了對策。他打轉方向，拐彎上了另一條路，同時加速。那輛電動車也跟著轉了過來，并且加速。但他對這里很熟，并且摩托車的速度又勝了一籌，三拐兩拐，就把電動自行車甩掉了。

沒了尾巴，他照原計劃實施。但現在，他在院子的西側，而他準備的東西，放在院子的東側呢。他得繞到東側去。本來這不是問題，但他轉過墻角，看到老保安坐在大門外乘涼。他若騎著摩托車過去，不會被認出來吧？那可不好說。還是從后面繞吧。后面是條小路，很好走，雖然沒有路燈，但摩托車的燈光足夠了。很快，他繞到了墻東邊，把摩托車停在墻邊，蹬上摩托車，越墻而入。他從墻邊的雜草叢中找到了那個被他精心編織的鐵絲團，張牙舞爪，像一個碩大無比的螃蟹。他把鐵螃蟹朝著高壓線扔上去。鐵螃蟹落到高壓線上，“嘭”的一聲響，爆出一團熾烈的火焰。然后，院里就變得一團漆黑了。

他貍貓一般，摸到后門。果然，停電以后，電子門鎖成了擺設。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摸黑上了樓，來到財務室門口。防盜門，開了;保險柜門，開了。他把里面的東西統統裝進挎包里?，F在要爭分奪秒，回去后再細挑吧。鎖好保險柜門，鎖好防盜門，溜下樓，他才聽到前門傳來腳步聲，老保安邊走邊打著電話：“你大點聲，總閘在哪？”

成嘉木推開后門出去的瞬間，腦子里又閃過一個念頭：倒霉的會是誰呢？財務室的四個人，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來到墻邊，蹬著一段枯樹樁上了院墻，又跳下來，來到摩托車邊，開車，走人。

很順利。跟他預想的一樣，分毫不差。他又一次無聲地笑了。

矛盾

林智被甩丟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不甘心啊，又在附近的幾條路上轉了轉，找了找，還是一無所獲，只得往回走。

趕回影廳時，已過了一小時零九分鐘。唉，真是對不住人家姑娘。一場電影，快演完了。他走進影廳，扭頭看小伙子的座位，仍是空空的，看來小伙子還沒回來?；蛘撸粫貋砹?。也許是自己看錯了，本來就是兩個人，只是穿得很像罷了。唉，真是想多了。

他坐回到座位上，小聲對蘇曉婉說：“對不起啊?！碧K曉婉很生氣。約會，難道就是把自己丟在影廳，他跑出去溜一圈兒？她之所以沒走，就是想教訓教訓他。她狠狠地瞪著林智，一字一頓地問：“你以為你是什么人？”林智愣呆呆地看著她。蘇曉婉接著都快吼出來了：“就可以把我獨自扔在這一個多小時？”

林智忙著解釋：“剛才我看到一個人，非?？梢?，就想調查清楚啊?！碧K曉婉說：“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編句這么低級的瞎話就能蒙混過去？”林智說：“我沒必要騙你啊?！焙竺娴挠^眾不干了：“要吵出去吵，別影響我們！”

蘇曉婉氣哼哼地出來，林智忙著跟上。蘇曉婉把手里的爆米花塞進他手里：“我上衛生間！”林智只好在出口處等著她。蘇曉婉好一會兒都沒出來。林智有些懊悔：今天是來約會的呀，怎么又犯上職業病了？真是不可救藥。等會兒一定得跟她解釋清楚，不然，她告訴吳玲，只怕吳玲又會數落自己一頓。

就在這時，成嘉木回來了。

他回到銀座商廈，先停好摩托車，又把包放到了車上。在人來人往的商廈前，沒人會注意他的行蹤。然后，他又按原路返回影院，想從出口悄悄溜回影廳。等會兒跟著散場的觀眾一同出來，再去逗逗珊珊，就沒人會懷疑他了。如果警察真的問起來，珊珊可以給他作證。

他往出口走。

林智攔住了他：“有沒有點兒規矩？這是出口，不能進！”

成嘉木輕蔑地乜了他一眼：“你是警察呀？管這么多！”

林智說：“我就是警察！”林智掏出警察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快散場了，觀眾都要從這出來，你逆行進去，非常危險！”林智眼睛忽然一亮，扯住了他的胳膊：“對了，請你給我證明一下兒！”

林智一扯住他的胳膊，成嘉木不覺抖了一下。他顫抖著問：“證明什么？”林智說：“證明你很可疑，我去追蹤你了?！彼R上給蘇曉婉發了微信語音：“我的證人來了，你可以來聽聽！”蘇曉婉從衛生間出來，看了看成嘉木，問林智：“他怎么給你證明？”

林智說：“他本來來得挺早，卻故意把車停在便道上，這是不是很可疑？電影剛一開始，他也沒接到電話，就偷偷溜出去了，這是不是很可疑？我當然就追出去了，然后看到他換了衣服，出門后又騎著摩托車往外跑。你說，是不是非?？梢?？我騎著電動車去追他。我追著你，你看到了吧？”他搖晃了成嘉木的胳膊一下。

成嘉木愣在那，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他機械地點了點頭。

林智說：“你發現了我，就加油猛跑，我追不上啊，被你甩掉了。我找了一會兒，沒找見你，只好回來了?？煺f呀，是不是？”成嘉木看著他，像一尊泥塑，又機械地點了點頭。林智問道：“你去干啥了？”成嘉木說不出話。林智看到他腳上的鞋，忽然說道：“你到建筑公司去啦？他們墻外的路是新鋪的柏油吧，看看，都粘你腳上啦！”

意外

成嘉木低頭看他的鞋，果然發現鞋底上還粘著不少柏油。柏油是什么時候粘上去的？一定是他下了摩托車踩到路面的時候粘上的。也就是說，院里的道上會留下他的足跡，財務室也有。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忽然抓住了林智的胳膊：“我投案，我自首！”

蘇曉婉被逗樂了：“你倆這戲演得太蹩腳了。林警官，不愿跟我見面直說就好，繞這么大彎子干嘛呀?！彼D身就走。

林智忙著去追她。成嘉木卻扯住了林智不放：“我自首，你不能跑啊，我要自首！”林智急了：“別搗亂了，你沒看她都生氣啦？”成嘉木追上了蘇曉婉：“你先別走！等我投完案再走！”蘇曉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成嘉木忽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求求你了，讓我投了案再走吧！”蘇曉婉愣愣地點了點頭。

成嘉木帶著林智和蘇曉婉，來到他的車里，取出了大包，里面果真裝著他剛剛偷來的巨款。林智這回信了，趕緊打了電話，讓同事過來接人。蘇曉婉像做夢一樣，愣愣地站在一邊。

成嘉木長舒了口氣：“我投案自首了，能減輕刑罰，這輩子還有出來的時候。不然，真就懸了。”他坐在車邊，等著警察趕過來，給他戴上手銬。

林智也得回去做材料。他歉意地對蘇曉婉說：“實在對不起啊，一場電影，看成這樣?！碧K曉婉卻笑了：“明天我請你看電影。”她莞爾一笑，林智的心一顫，都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