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泉






摘 要:1994年初,遼寧省朝陽市建平縣黑水鎮七賢營子村水泉發現兩座遼墓,兩座墓葬中壁畫上兩人所執的特殊器具,經考古專家研究后確定為骨朵。縱觀骨朵的發展脈絡,其由實用性發展到禮儀性,由遼代的盛極一時到最終從歷史舞臺消失,究其原因,主要是遼代的歷史背景及契丹人對骨朵的“一器多用”所致。文章主要探討遼代骨朵興盛與最終在歷史中消亡的原因,旨在總結經驗教訓,傳播歷史文化。
關鍵詞:遼;契丹;骨朵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4.040
1994年初,遼寧省朝陽市建平縣黑水鎮七賢營子村水泉發現兩座遼墓,因兩墓早期被盜,僅存甬道壁畫①,壁畫內容除拱頂部與其他空白處以吉祥花鳥圖案作為裝飾外,均為人物。畫中人物多契丹裝束,用具也多契丹族的特點。因為墓室壁畫反映的多是死者生前的活動情況,內容是盡其所能地把世間的生活起居環境、人物活動都包羅在內,所以這兩座墓葬中壁畫的出土對于遼代史料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1號墓甬道北壁壁畫(圖1),右數第一人髡頭、髭須,身著綠袍,手扶一長桿圓頭器具。2號墓甬道南壁壁畫(圖2),左數第一人為漢臣,第二人小髭須,頭戴幘巾,雙手同樣握一長桿圓頭器具。兩座墓葬壁畫中兩人所執的特殊器具,經考古專家研究后確定為骨朵。
1 骨朵名稱的由來
“骨朵”一詞,在現代口語中很容易讓人想到花骨朵,之所以將含苞待放的花蕾稱為“花骨朵”,正是因為其形狀與骨朵十分相似。在古代,骨朵是一種打擊類兵器,常見于我國北方少數民族之中,俗稱“金瓜”。其形狀具有花瓣圓形環繞、飽滿外鼓,分列如蒜頭、瓜楞的特點。最早見于北宋曾公亮所著兵書《武經總要·器圖》之中:“蒺藜、蒜頭骨朵二色,以鐵若木為大首。跡其意,本為胍肫(guā zhūn)),大腹也,謂其形如肫而大。后人語訛,以胍為骨,以肫為朵。”書中記載的骨朵形制有蒺藜骨朵和蒜頭骨朵兩種,頭部用鐵制造,分別與帶刺的蒺藜和多瓣蒜頭相似(圖3)。
其實,宋代之前的古人,將圓頭器物或大頭的棍棒統一稱為“胍肫”,因此骨朵這種兵器也叫“胍肫”。胍肫的形狀不僅有花蕾,也有瓜楞、蒜頭、蒺藜。從花蕾系列出發,衍生出骨朵;從瓜楞系列出發,衍生出金瓜;從蒜頭出發,衍生出蒜頭錘;從蒺藜出發,衍生出蒺藜錘頭。由此可見,花蕾、瓜楞、蒜頭、蒺藜四者具有統一的特征,即長木柄上安一個蒜頭或蒺藜或金瓜骨朵形的重鐵器,憑借重力錘擊敵人。宋代時,胍肫被北宋官兵訛傳成了骨朵,故有其名。骨朵名稱來源說法不一,本文中筆者只取主流的一種解釋。
2 骨朵的發展歷史
骨朵的起源要從遠古時期說起。當時的原始人只能借助天然工具作為遠程狩獵的武器,如石頭。在原始人使用的這些石頭之中,石球應該就是骨朵的原型。在逐漸發現石球的力量后,人們開始把環狀的石頭安裝在木棍一端(或者系在繩子上,即是流星錘的原型),用在近距離捕獵當中。這種帶著木棍的石球,不但可以近身錘砸、擊打,關鍵時刻還能甩出去遠程攻擊。為了增加威力,這種石球還常常帶有許多尖刃或者凸起,形成了骨朵。如齊家文化遺址出土的新石器時代多頭石斧(圖4),邊緣排列有8個凹凸不平的齒牙,中間有一個安裝木柄的孔洞,形制與骨朵十分相近,應該是中國古代骨朵的起源之一。因為制作簡單、實用性強,這種器具得到了保留和傳承。
從商周到秦漢,這種棍棒骨朵逐漸發展為兵器,開始在軍隊中使用,如秦漢、南北朝時期,軍中都有骨朵。后來,北方游牧民族在戰爭中認識并吸收了這種兵器,他們也開始大量使用骨朵。當然,骨朵的材料也從木石制變成銅制或者鐵制。這種青銅質或鐵質的骨朵,較之石質骨朵更為精致皮實。中原傳入北方少數民族的銅鐵冶煉技術的逐步提高,刺激了北方游牧民族冷兵器的進化和發展,金屬頭骨朵便成為遼代契丹人的基本兵器之一,如遼寧省博物館館藏遼契丹銅骨朵。
自五代以后,骨朵逐漸由實用性過渡到禮儀性,宋、遼、金時代,骨朵便常作為禮儀器具使用,骨朵前端逐漸由大變小,蒺藜狀凸齒逐漸平緩。材質也由一般為石、鐵、銅等變為金、銀、水晶、玉,如1984年黑龍江新香坊墓群出土的遼金時期銀骨朵,內蒙古史前文化博物館館藏遼代多棱體青玉骨朵,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克什克騰旗二八地遼墓出土的水晶骨朵。此時的骨朵已經基本喪失了錘擊作用,成為皇家貴族權力的象征物。到了明代,骨朵正式退出兵器行列,完全成為禮儀器具。清代早期繼續沿用這種儀仗器具,至清晚期以后則不再使用,最終退出了歷史舞臺。
3 遼契丹骨朵興盛及消亡原因
契丹源于東胡鮮卑,本是我國北方游牧民族。貞明二年(916)耶律阿保機稱帝,建立契丹國,建元神冊,即遼太祖。②契丹是一個對骨朵有偏好的民族,在契丹的古物中,骨朵是一個普遍的存在。但在遼代如此盛行的骨朵,為何清代后期便消失于歷史之中了呢?
3.1 骨朵因何在遼契丹興盛
遼契丹人在建國初期,為節約資源素有“一器多用”的習慣,而骨朵恰好符合遼國人的要求,用途非常廣泛。
3.1.1 用作兵器
作為北宋的主要競爭對手,契丹族使用骨朵的情況非常普遍。《遼史:卷34:兵衛志上》載:“每正軍一名……人鐵甲九事……長短槍、骨朵……皆自備。”可見骨朵是遼國騎兵的標配武器之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軍事上,士兵們擁有一件稱手的武器對戰事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雖然宋遼雙方常以骨朵作為交戰武器,但遼國使用骨朵的廣泛程度比北宋要高很多。近年來在對遼國墓葬的發掘中出土了很多有關遼國廣泛使用骨朵的實物證據。位于現今內蒙古奈曼旗青龍山鎮附近的遼陳國公主墓葬內,發現了大量保存完好的手持骨朵武士壁畫(圖5)。從墓室繪畫的寓意上來說,這些手持骨朵的契丹護衛有著保護陵墓的象征作用。除了壁畫之外,在遼寧與內蒙古交接的遼代墓葬之中還出土了遼國士兵所使用的鐵質骨朵。這個時期遼國對骨朵的制作尺寸已經出現了嚴格標準,骨朵的錘頭直徑一般控制在5.5厘米以內,總體長度為50~60厘米。其原因就是沒有騎兵會選擇超過這個標準的骨朵。由于契丹士兵多是騎馬對敵,對于一個重心靠前的武器來說,錘頭太小造成的傷害不夠,太大又容易因臂力不足影響揮動力度或失重墜馬,揮動距離處于適中的50~60厘米為最佳,過短了打不著人,過長了重心太過靠前不僅打不出有效的傷害,還會對人體產生損傷。遼契丹人在與兩宋長期實戰中總結出了寶貴經驗,骨朵制造最終呈現出規模化和制式化,其制造精度和制作水準達到或者已經超越了北宋骨朵的制造水平,在軍中盛極一時。
兩宋時期,鎖子甲被大規模裝備于騎兵軍隊之中,這種防具雖然不畏懼斬擊兵器和刺擊兵器的攻擊,但對于骨朵這種依靠鈍擊攻擊人體的武器毫無辦法。契丹是游牧民族,善于騎射,故遼軍以騎兵為主。骨朵為單手武器,非常適合騎兵使用,且較之于刀、劍、槍等造價較高、訓練時間長的傳統兵器,骨朵不僅擁有造價低、破甲能力強、重量穩定、操作簡單等優點,而且具備一擊必殺的潛質。尤其是騎兵沖鋒,攜帶著馬匹帶來的沖擊力,一擊之下對方往往非死即傷。骨朵不僅攜帶簡便,而且殺傷力極強,在高速機動的馬戰之中,往往能夠輕易貫穿中原步兵的鎧甲。
3.1.2 作鹵薄儀仗類器具
所謂鹵薄,用現代口語來描述就是國家首腦重大國事活動的典章制度,鹵薄儀仗即帝王駕出時扈從的儀仗隊。鹵薄儀仗器顧名思義就是帝王在舉辦大型國事活動時使用的一種禮器。宋代、遼代、金代、明代,骨朵就作為皇帝出行等活動的禮儀器具(圖6)。內蒙古巴林左旗附近的遼圣宗耶律隆緒墓葬兩側,發現了30名手持銀質骨朵的威嚴護衛,這里的骨朵是作為皇家儀仗器使用的。儀仗用的骨朵一般為金銀制作,骨朵首端大小和形狀與瓜類似,因此也經常被稱為“瓜”,有“金瓜”“銀瓜”之稱。遼史中記載,遼國的重臣韓德讓有一次在朝堂上和人起了爭執,大怒之下,奪過衛士的金瓜當場將對方擊死。
3.1.3 作杖擊類刑具
骨朵作為刑具使用,多見于遼契丹人。中國古代有一種酷刑,叫“金瓜擊頂”,這里的金瓜,就是骨朵的一種。《遼史·刑法志》記載:“然其制刑之凡有四:曰死,曰流,曰徒,曰杖……又有木劍、大棒、鐵骨朵之法。木劍、大棒之數三,自十五至三十;鐵骨朵之數,或五、或七。”此足以說明鐵骨朵已成為遼代法制刑具之一。另據史稿《焚椒錄》記載:宣懿皇后曾經因為誣告,惹怒了遼道宗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因以鐵骨朵擊后,后幾至殞”。由此可以看出,遼代統治階級犯罪,同樣要用鐵骨朵擊打懲罰。在遼代古墓壁畫中同樣可以看到骨朵作為刑具的真實畫面。
3.2 骨朵因何逐漸消亡
骨朵在遼代早中期盛極一時,但考古工作者在遼代后期的墓葬中,不管是壁畫還是實物都很少發現它的存在。其原因經過考古專家研究和分析,發現正是由于遼代的歷史背景及骨朵自身的短板才讓它逐漸消失。
遼國早中期與兩宋頻繁作戰,針對兩宋士兵防御所用鎖子甲,骨朵煥發了全新的生命力。但自1005年澶淵之盟訂立,兩國交好,后與宋無戰事,骨朵作為兵器的致命缺點也越發顯現出來。骨朵自身的重量較重,揮舞和使用都需要一定的資質,重量也決定了它的招式不能有太多的變化,攻擊距離較短,揮舞空間較大,攻擊頻率太低,與中國古代流行的刺擊類長兵器(槍、矛等)交鋒時往往處于下風。造成的傷害屬于鈍擊類,殺傷能力有限,往往不能產生一擊必殺或是將敵人重創的效果,骨朵在宋元之后迅速在戰場上失寵,明代以后便完全退出兵器行列。
骨朵失去作為兵器的主要用途后,在其他領域的作用更是逐漸被更精美或更有效的器具取代。作為刑具過于血腥且本就不具有實用性,只流行于遼代。作為儀仗器雖然一直延續到清代中期,但清晚期以后便不再使用。歷史的發展帶來了器具的更精細分工,遼契丹人這種“一器多用”的習慣逐漸變得不適應社會需求,多功能作用反而變成了雞肋,遠遠不如專一功能的東西好用。可以說,骨朵作武器不如槍、矛,作刑具不如鞭子,作儀仗器又不上檔次,最終只能無情地被歷史淘汰。
4 結語
縱觀骨朵的發展脈絡,其由實用性發展到禮儀性,由遼代的盛極一時到最終從歷史舞臺消失,究其原因,主要是遼代的歷史背景及契丹人對骨朵的“一器多用”所致。當今社會,有些人想做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的全能型人才,但是這種“樣樣通,樣樣松”的弊端也很致命—專而不精就是要被時代淘汰。■
注釋
①孫國龍.朝陽出土兩座遼墓壁畫管窺[J].北方文物,2005(4):35-39.
②劉鳳翥.通過解讀契丹文證明遼朝曾實行雙國號制度[EB/OL].(2016-06-21)[2021-7-14].https://www.sohu.com/a/84883439_401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