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易吉·津加萊斯
如今似乎人人都在談論“政府之手回歸”。這種觀點認為,鑒于新冠疫情和氣候變化帶來的全球挑戰,應該由政府而不是市場負責分配資源。由羅納德·里根和瑪格麗特·撒切爾發起的新自由主義革命顯然已走到盡頭。“國家干預”的新政又回來了。
但這種將政府與市場對立的觀念有誤,而這種誤解成為了理解和應對當今挑戰的主要障礙。這種二元對立出現在19世紀,當時,植根于封建歷史、晦澀難懂的政府規則阻礙了競爭性市場的創建,政府與市場之爭事出有因。但后來自由放任主義成了這場斗爭的口號,忽視了市場本身就是一種機構,其有效運作依賴于規則這一事實。問題不在于是否應該有規則,而在于應該由誰制定規則,為誰的利益制定規則。
在21世紀,這種政府與市場的對立已經過時。政府干預可以促進市場發展。大多數發達國家都有攜號轉網政策(一家電信運營商的用戶無需改變自己的手機號碼就能轉而成為另一家電信運營商的用戶,并享受其提供的各種服務),刺激了手機運營商之間的競爭。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的安全法規說服乘客坐飛機出行時不一定非得選擇老牌航空公司,新航空公司也值得信賴,從而鼓勵了新進入者和該行業的競爭。“曲速行動”(美國政府的疫苗研發項目)不僅加快了新冠疫苗的研發,還促進了疫苗生產商之間的競爭。
但是,盡管一些規則培育了競爭性市場,許多其他規則也干預了競爭市場。在某些情況下,如果以大局為重(基于更高層次的原則),干預是合理的,例如在疫情暴發初期限制轉售N95口罩。在許多其他方面,例如限制醫學院的名額,干預只是反映了既得利益者試圖扭曲市場的影響。
因此分歧不在于政府和市場之間,而在于促進競爭的規則和限制競爭的規則之間。在限制競爭規則的世界里,干預是好是壞的關鍵在于,是否有更高層次的原則能證明干預的合理性。
在19世紀,自由放任主義原則也被濫用,以不合理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之名阻止政府的福利政策。但社會福利政策并不會妨礙市場的運轉。約20年前,我和拉古拉姆 G.拉詹(Raghuram G. Rajan)寫了《從資本家手中拯救資本主義》一書,正如我們在書中論證的那樣,社會福利政策可能有助于市場變得更具彈性。因此,選擇不在于政府和市場之間,而在于促進市場的福利政策和扭曲市場的福利政策之間。
在19世紀從封建統治中解放市場的斗爭中,人們很容易將市場與自由、政府與壓迫聯系起來。然而,今天,這種聯系不再必然存在。在一個數字壟斷當頭的世界里,自由放任使得權力大多集中在少數人手中。這助長了壓迫,而不是個人自由。一家公司為30億人編輯新聞,是自由的標志嗎?反之,保護我們的隱私不受持續監視的政府監管,是壓制工具嗎?
因此,另一個關鍵的權衡不是在政府壓迫和市場自由之間,而是在壟斷(無論是私人壟斷還是國家壟斷)所造成的壓迫和競爭市場所提供的選擇自由之間。
如今的政府與市場之爭,在一定程度上是要確保市場力量不會干擾政府發揮其專長。例如,政府在處理空氣和水污染等負面的外部問題方面具有相對優勢,但企業游說正嚴重阻礙政府通過臨時稅收或監管解決此類問題的能力。
同樣重要的是,要確保政府不干預市場發揮其最佳能力。例如,在資本配置方面,市場通常做得比國家官僚機構要好。但美國各州政府一直在對誰應該得到資助作出規定。例如,阿肯色州要求將其公共養老基金投資組合的5%~10%,用于與阿肯色州相關的投資上。
總之,我們要努力讓“政府之手”和“市場之手”都發揮更好的作用,并讓他們在自己的優勢領域各盡所能。然而,這種“政府與市場對立”的簡單敘事依然存在,因為它極大地造福了既得利益者。數字壟斷平臺可以利用它錯誤地將自己標榜為個人自由的捍衛者。“小政府”的倡導者可以用它來反對所謂的自由市場的福利計劃。政策制定者和商業說客可以故伎重演,把腐敗的企業補貼說成是明智的國家干預。
將政府與市場對立,已經過時。我們越早擺脫這種觀念,就能越早利用政府和市場的力量來應對今天的真正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