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教育史
——致斯坦利·庫布里克
黑色石碑開啟隆重的墓地儀式。鞠躬,靜坐,
面對方形黑板的呆板,漫游平行時空。時長
幾秒的閃回段落,墻的裂縫嵌入古典的花紋。
鳶尾花香的光線一次次刷亮左下角鞠躬少年
的背弓,像引火線奔向火苗。
高屈光度下的真理之鞭
啪啪甩出簡化中文的花體字答案。
裂縫中的白色牽牛是隱秘的教者,早晚
在耳際吹奏明亮的暗號。
若干年后,成熟的書寫像描繪蕾絲花邊。
躲過流亡時代的紅瞳檢測儀,他和她如愿
廝守在暗夜,交換各自的詞典但非新華詞典。
幾個明亮的詞像幸存的螢火蟲
抱團取暖。蕾絲花邊波浪般席卷羅馬柱。
肉身精致到極致,神啟追溯至三百萬年以前。
體內的激情是人猿暴走的激情;悲喜交加的
怒吼仿若嬰孩初啼。陽光法則按時照耀黑色
墓碑;施特勞斯奏響《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自然的安慰
出帳篷,向前直走十來米
可以避開酷熱,進入正午的樹林
進入美好的秩序。光影斑駁,由西向東
做緩慢的位移。白蝶是一枚
更美的光斑,翩翩,如游鴻。
它的美在于它的自由。
紅蜻蜓無端起落,每一次
穩若飛機停靠停機坪—那種泰然
那種定力,我沒有。
繼續,將小世界看大,看穿
看螞蟻翻越樹皮蹙就的懸崖。我尾隨它
從正面攀爬到背面。多么幸福的幾分鐘
它到達目的地,我亦忘記了我。忘記了
這使我消沉的,現世。
忽聞十一級風襲城
大風刮擦酣春綠亮肥油,那噼啪之聲
真不是人類學實驗室,你我深情對峙
互贈瘋狂的耳光?
暮晚方形大劇場,黑碟旋轉變奏主題曲
嗚嗚哀哀,也是蒙了面的愛的陳述句。
“原諒我,說到愛,難免胸悶,氣短。”
“……像風中燭芒。”重癥襲擊重鎮。
白化的國土實時動態圖卻是,紅轉黑。
老御醫西裝革履及時上線,換湯弗換藥,
老配方自信匹敵老問題。
赤金字體雙閃:“雙黃蓮!”—雙倍苦?
37.3°的囤藥者心情忽左忽右
疾發彈幕尷尬串臺:“狂飲之后—
含服大白兔,還是口含冰?”
跳窗推出繽紛圖像,不可描述。
網課嚴肅活潑。蒙面政治學反戴口罩
成功吸粉,教導正直脊柱扭腰海草舞。
大風怒撕另一維,悲旁白: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
核斷陰陽。未亡人追靈柩,慟雨霜雪。
郎酒莊園宴游·天寶洞篇
“酒窖是天上的洞穴。”
—巴什拉
喀斯特洞穴里滌蕩,時間之手
雕鑄新的你。同樣的元素
與不斷更新的關乎想象的技藝。
唇間清露,曾是昨日環腰霓霧。
洞頂,鱗紋無聲蕩開
又凝結為浮雕壁畫群,
猶如不可考的云化石。
水滴石穿……書寫在繼續。
時間的玲瓏骨架里,你是你
封印著火焰的一團呼吸;
靈魂的嗅覺,味蕾,
絲絲絨毛彎曲
像植物趨光不可抗
探向語言的陌生皺褶。
幻術精進。
時間濃縮于自身。昨日清露
贏得滿月般醉意,沉睡在酒甕。
你抱緊你,新生的琥珀形體。
這之前,捏泥團的史前人類
擊石,玩火,淬煉她的詞。
郎酒莊園宴游·仁和洞篇
“多么幸運,身為不可戰勝的水……”
—博爾赫斯
酒杯的火山口,當冷焰
搖曳至“熱吻的溫度”,
神秘樂隊通過菱形聲門
開始演奏;那圓號倒置
于一口香息,低抑的聲波
跌宕在磷銅管,在深喉。
那琥珀凌虛,團緊一座海洋
帶你云端畫醉意圖。
從唇到舌,它膨脹,
激流涌過如簧會厭,
它直線又曲線,
如浪拍岸,自由對撞著不自由。
直至阿佛洛狄特之海復現,
整個宇宙充盈飽滿醉意。
是的,醉意。嚴謹數學家
也有恍惚想象,傅立葉認為,
宇宙之力源于情,星際間的離合
乃雌雄星體互換芳香體味。
人世不堪,我們的確需要
這明媚的想象,于暮色四起之時
痛飲這“迷亂的火焰”。
煙 花
初春蓓蕾嘣地彈開。這之前
焰火沉凝在爆竹筒
兩個人,投向對方的眼神何等沉靜
此刻,窗外煙花倏然上升,旋轉
燦爛綻放又轉瞬即逝
就像這日子,前仆后繼
這日子,這必然的
死灰的結局
但是,“親愛的,”
且看空中幻滅的勝景
是情感,將這死灰
編排出生動的花絮
楊曉蕓,七十年代生于四川綿陽,詩人,藝術家。作品發表于部分詩歌刊物及年度選本;出版個人詩集《樂果》。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七屆青春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