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開”醫院

張蓬云

老舍先生沒開過醫院，是他的小說中的主人公們為了掙錢，合伙開了一家醫院。這就是《微神集》中的短篇小說《開市大吉》。小說這樣開篇：

“我，老王，和老邱，湊了點錢，開了個小醫院”。作者以第一人稱給小說開了頭。醫院是什么規模呢？“我治內科，老王（治）花柳，老邱專門痔瘺兼外科”，三個人共設4個科。其醫護人員的技術，“老老實實地講，是地道二五八”，全是不靠譜的混混兼外行。比如，他們給一位年輕的軍官治花柳（性?。?，先要兩個漂亮的小姐左右扶手相持，讓軍官一身舒服。于是，老王就給“病人”先打二針香片，又打了一針龍井茶?！拔摇闭f了：“我們醫院里吃茶是講究的，老是香片龍井兩著沏”。老北京話，就是兩樣茶葉輪流換著喝。所以這“藥水”取之方便，不用花一分錢?？傻绞召M時，因為每打一針藥水是10元錢，給患者打了3針，是30元。為了生意，他們也來了個“優惠大酬賓”，只收25元。但告訴患者，來治“十次保管除根”。

您看，這一招狠不？10次一個療程啊，“要是少來一次，病沒好，可別怪我們的醫術?！?針茶水收25元，是什么概念？有人算了一下，按當年物價2元錢一袋44斤裝最好的洋白面，折合現今的錢也有1200多元吧。讀小說至此，忽然想到一句如今的流行語：“要想富，開藥鋪”。生病服藥，買藥治病，花錢多少也得咬牙掏，是不怕貴的。因此，聽說賣藥是很掙錢的。而且，有些藥市面上沒有，只能在醫院開，價錢上就要加個“更”字了。另外，老舍先生寫小說時，可能還沒有B超、CT之類，若有，肯定進門就全套機器一起上，可就收銀如流水了。沒有先進機械，會影響醫院收入的。但北方民間有俗語：小雞不撒尿，各自有道道。這“道道”同樣能廣開財路。

在那個年代，作家老舍不但讓他的書中人物明白增加各種收費項目及坑蒙拐騙之妙處，還告訴他們宣傳、弄景、造勢的特殊功效。這對于一個單位、一個企業、一個人物該是多么重要，并且要巧借媒體吹喇叭、捧場的效應更是不能少的。于是，小說進入下一個層次：“老王出了主意，明天包一輛能駛的汽車，我們輪流跑幾趟，把二姥姥接來也好，把三舅母裝來也行，一到門口護士趕緊往里攙，接上這三四十趟，四鄰的人們當然得佩服我們”，這叫造聲勢，也叫自己搭臺自己唱戲。接著，“又說通汽車行，把等著修理，還不能開動的幾輛車也拖到門前，每五六分鐘就按一次汽車喇叭，再把親朋好友家的小孩子找來，一會上車，一會下車，請人照相，托人登上晚報”，這是弄景、擺拍。通過這樣運作，果然生意興隆，大病小病的全來了，患者多多。

讀小說一般都有讀后感，可讀《開市大吉》至此，腦袋有點暈，這是八十多年前寫的小說嗎？這運作之架構，這手段之高明，咋這樣熟悉，仿佛下班時，在街上見到過。心起此景不陌生，眼睛急忙往下讀，果然出現了更多精彩。一個富婆胃腸不好，一家醫院大夫讓她吃軟的，喝稀的，養養。富婆生氣了，來“我”院看看。“我”告訴富婆，那個大夫是胡說，胃病，就得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人吃飽了，身上就有勁兒，病就好得快。

富婆感動地流淚了，“大夫你看，我專愛吃點硬的，他們偏讓我喝粥……”于是，大夫告訴她吃雞鴨魚肉，吃大餅。可以把你家的廚師帶來，還可以帶4個丫環，這就比我們醫院的護士照顧得更周到了。包下樓下兩間房，一天50塊大洋。富婆說：“錢多少的沒關系”并讓丫環回家叫廚子，買兩只鴨子。

“我”真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怎么只要50元？于是，三位醫生，也就是這哥兒幾個總結了一下，醫院取名“大眾醫院”是個錯誤，大眾手里能有多少錢啊，醫院得面向“二眾”，那才是有錢的主。

讀《開市大吉》到這兒，忽然想到我們園區幾個退休的老頭，他們都因病住過醫院，但全是10天或12天，就出院了。老年病嗎，緩解一下就行?？梢灿袃蓚€老頭與眾不同，人家一住就三個月，病房里有冰箱、電爐，可以自己做飯，還可以帶老伴，人家沒事還成天在病房寫書法?；蛟S這就是“我”們幾個開醫院的人悟出的“二眾”？花錢不用自己掏。

老舍先生沒開過醫院?？伤麑懙膸讉€哥們兒開的醫院，咋讓人覺得營業八十多年似的。那手段、套路一點不落后呢？或者，當下有些人，全學習了《開市大吉》，并繼承再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