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風

梅瑜

你見過一縷綠色的風嗎？

它細得像一根柳枝，輕得像一片羽毛，調皮得像一個孩子;當它拂過你的臉頰，在你的耳邊低吟時，你可以聽到小溪的腳步聲、花兒的瞌睡聲、土壤里種子的呢喃聲，還有鳥兒們聚在一起悄悄的語聲……

·01·

農歷二月初二是“花朝節”，人間會舉行各種各樣迎接花神的活動，特別熱鬧。而這一天，恰恰也是花神們最忙碌的日子。

一大早，花神們就穿上了最鮮艷美麗的衣裳，佩戴上最精致華貴的飾品，把最好最香的香囊掛在腰際。香氣飄散開來，整個花神宮都浸潤在了無邊的甜蜜中。

“快點哦，在第一縷陽光探出頭來的時候，你們就得出發趕去人間了。”花神姐姐囑咐道。

花神宮里住著幾百個花神，但能在“花朝節”這天去往人間的卻只有十二個。所以，每個花神都極為珍視這樣的機會。在去往人間之前，她們已經通過別的花神無數遍地了解過人間的樣子，早就期盼著能親眼看看那個陌生的世界了。為了這趟旅行，她們已經等待了太久。

今年的十二個花神同樣如此，而其中最興奮的，還要屬小花神閃閃。

“我得去看看山間的小溪怎么流淌，聽聽它的聲音是不是像珍珠落進玉盤！”

“不不，還是先去瞧一瞧隱沒在山間的農家小院長什么模樣，裊裊炊煙是不是和云剛剛出生的時候一樣。”

“對了，小鴨子和小雞到底有什么不同，我可要好好地認一認，直到一眼就能分清楚才行。”

……

閃閃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花神姐姐不得不再次提醒她：“閃閃，你換好花瓣做的衣裳，穿好露珠點綴的鞋子了嗎？”

“啊——我忘了！”閃閃大叫起來，引得其他花神哈哈大笑。她們都說閃閃高興過了頭，到了人間，可千萬不要把自己給弄丟了。

“姐妹們，一定不要忘記，我們在‘花朝節去往人間，到了‘芒種就必須回到花神宮。不然的話，就只能一直留在人間，再也回不來了！”花神姐姐說。

花神們齊聲答應。閃閃急切地點點頭，心兒早已飛到了人間。

·02·

當第一縷陽光從云端探出頭來時，十二個花神便啟程了。

她們把去年冬天留存的雪水灑在裙擺上，這樣就可以隱身了。如果此時有人抬頭看到天空中飄過一串五顏六色的泡泡，絕不會想到那是匆匆趕往人間的花神。

此時的人間，春回大地，萬物復蘇，人們紛紛從家里走出來，到山野湖邊，到樹下林間去踏青。他們穿著彩色的衣裳，徜徉在天地間，沐浴在陽光和溫暖的空氣中，讓沉睡了整個冬天的心靈快快蘇醒過來。

花神們在云端就看到了地面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她們趕緊加快步伐，找到含苞待放的花蕾鉆進去，向所有還在打盹的花朵發號施令。漫山遍野的鮮花一朵接一朵地盛開了，花神們的到來讓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郁。

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花神有十一個已經鉆進了花蕾，只有小花神閃閃還沒著落。因為她有太多新鮮的東西需要欣賞，有太多奇怪的問題需要尋找答案。她和小黃鸝談了一會兒天氣，和小松鼠聊了一會兒松子的味道，聽大榕樹講了一個古老的傳說，一來二去，就落在其他花神后面了。

等到其他花神都不見了蹤影，閃閃才突然想起要趕緊鉆進花蕾。她急得到處亂撞，結果“嘭”的一聲，撞在了一條大黑狗的腦門上。

“小神仙，你不看路的嗎？”大黑狗兇巴巴地問。

“對、對不起，我著急趕路，撞到你了！”小花神的道歉很誠懇，大黑狗的氣立刻消了。

“我也有問題，是我跑得太快了。”大黑狗說，“咱們誰也別怪誰了。”

說完，大黑狗又急匆匆地跑起來。閃閃的好奇心又冒了出來，她追上大黑狗，問他這么著急要去哪兒。

“給廖奶奶送牛奶。”大黑狗低頭向閃閃示意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布袋，“廖奶奶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行動不便，我幫她做一些事。”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廖奶奶，可以嗎？”閃閃早把花神的任務忘在了腦后，立馬就做出了新決定。

“好啊！”大黑狗說，“廖奶奶就喜歡有人去做客。”

·03·

一棟紅色的三層小樓里，住的都是老人家，廖奶奶也住在這里。她的腿腳不靈便，成天只能坐在房間里。她的眼睛里蒙著一層白霧，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是模模糊糊的。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廖奶奶高興地說：“啊，是大黑來了吧？”

“汪汪！”大黑叫了兩聲，跑過去，把頭湊到廖奶奶跟前。廖奶奶取下牛奶袋子，摸摸大黑的頭，笑瞇瞇地說：“謝謝你，大黑。”

大黑又朝閃閃“汪汪汪”地叫了幾聲。閃閃聽明白了，大黑是在告訴她，廖奶奶很孤單。

當然，廖奶奶可聽不懂大黑在說什么。她像是在對大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今天外面一定很熱鬧吧？我聽廣播里說，今天是‘花朝節，是迎接花神的日子，真想去外面看看啊！”

大黑對閃閃說：“我真希望可以把花的顏色、鳥的樣子講給廖奶奶聽，可惜廖奶奶聽不懂我的叫聲。”

閃閃想了想，說：“我來試試看！”

說著，閃閃輕輕地飛到廖奶奶身邊，用人類的語言對廖奶奶說：“廖奶奶，您好！”

廖奶奶一聽，欣喜地喊道：“咦，是個孩子啊！你是志愿者嗎？”

閃閃不知道什么是志愿者，但她看到大黑和廖奶奶高興的樣子，就連忙答應說：“是！”

“廖奶奶，您的房間里有一束金黃色的雛菊。現在，它們在說話，說的是昨天晚上看星星時的情景。”

小花神聽得懂世間所有的語言，所以她繪聲繪色地把雛菊們的聊天內容講給了廖奶奶。廖奶奶興致勃勃地聽著，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

大黑開心地對閃閃說：“謝謝你，謝謝你，我已經很久沒見廖奶奶這么開心過了。”

廖奶奶聽完雛菊的故事，又聽了閃閃轉述的窗外小鳥的對話，然后漸漸沉入了夢鄉。

大黑對閃閃說：“如果你每天都能來就好了。這個老人院里，有許許多多孤單的老人，他們都向往著外面的世界，但因為身體的原因，沒法自如地走出房間。”

閃閃的心里泛起了漣漪：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他們卻不能去體會，生活該有多么枯燥和無趣啊！于是，閃閃毫不猶豫地對大黑說：“以后，我每天都來！”

接下來，閃閃每天都和大黑一起，去各處傾聽自然的聲音，然后回到老人院，把她看到的、聽到的都講給老人們聽。

閃閃講的故事精彩極了，大家都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有一次，老漁夫駱爺爺聽到閃閃講一條魚跳出水面的情景時，不禁想起了忘卻已久的水手之歌。他興奮地一邊哼唱，一邊揮手打著節拍。這時候，他再也不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年輕時的英姿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還有一次，閃閃說起街上的女孩們正流行穿紅裙子，秦奶奶便打開床底的樟木箱子，拿出一件紅色鑲金邊的旗袍給大家看。原來，秦奶奶曾是小鎮上最出色的裁縫。那時的人們去裁縫鋪，都想請秦奶奶幫他們做新衣裳。

老人們在閃閃講的故事里回憶起了過去的點點滴滴，年輕的活力仿佛在他們蒼老的身體里蘇醒。他們變得快樂起來，老人院里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灑在裙擺上的雪水早已在初次見到大黑時干透，閃閃早就不能隱身了。所以，老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孩，她穿著一條綠色的長裙，有時站在窗臺邊，有時坐在臺燈旁，有時候倚著門框，笑盈盈地說話。她走路的樣子像花瓣被風吹動一般輕盈，老人們都親切地叫她：小綠風。

·04·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清明”過了，“谷雨”來了，“立夏”到了，“芒種”就在眼前。

每當閃閃興沖沖地跑出去尋找新故事的時候，其他花神就會警告她：“閃閃，快停下，快找一朵花苞住下來！很快我們就要回花神宮去了，你不要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閃閃有時候會停下腳步，眼睛里閃現出留戀的光芒，但只是那么一瞬，她就匆匆和姐姐們告別，飛向了新的故事發生的地方。

后來，就連大黑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甚至不再給閃閃帶路。

“快回去吧，閃閃！是我太自私，把你留了下來。你看，老人們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他們現在多開心，有說有笑，還唱起了從前的歌謠！你做得已經足夠多了！”

閃閃笑了笑，繼續忙碌起來。她比最初時更忙了，因為她現在不僅去老人院，還去福利院給孩子們講大自然的故事。那些看不見花紅柳綠，見不到鳥飛水流的孩子，特別盼望閃閃的到來。閃閃用自己的講述，把孩子們帶進了全新的世界。聽著他們銀鈴般的笑聲，小花神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她總是對自己說：“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芒種”時節很快就到了，人們像“花朝節”那天一樣忙碌起來。他們在枝條上掛起柳條編織的轎馬、綾錦疊成的旗子，鄭重地為花神送行。

十一個花神在枝頭徘徊，久久不愿離去，她們在等待最小的妹妹閃閃。直到午夜的鐘聲即將敲響，她們才不得不離開人間，一步三回頭地飛回花神的宮殿。

而此時，閃閃正站在高高的、花朵已落盡的玉蘭樹枝頭。當第十二下鐘聲敲響的時候，她的身體像花瓣一樣一片片凋落，悠悠地墜入空氣中，消失不見了。

大黑一直站在玉蘭樹下，悲傷地嗚咽。

這時，一縷小小的風兒吹到大黑的耳畔，發出一聲輕輕的低吟。

“小花神，是你嗎？”大黑忙問。風兒沒有回答，悄悄地離去了。

·尾聲·

如果你稍加留意，或許就可以在房檐下、星光里，瞥見一抹綠盈盈的色彩。它輕捷如風，活潑如水，它喜歡悄悄附在人們的耳旁，為他們講述一段花的故事、一些鳥的信息。失意的人兒聽了能重振信心，傷心的人兒聽了能找回歡樂，疲憊的人兒聽了能恢復活力……

那抹色彩就是變成了綠風的小花神閃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