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

馮美香

一

蕭小天一個人在家生著悶氣。他已經兩天沒去學校了。唉，還是回到原來的特殊學校里讀吧。想到特殊學校，蕭小天又想起了班上那個一句話都不會說的丁丁，想起了那個每個月都要輸一次血的浩浩，還有那個歪嘴斜眼的克克。在特殊學校，每個學生都有缺陷，誰都不會嘲笑誰。

現在的學校，蕭小天覺得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下課時，同學們都圍著他，像看一頭怪物一樣，還叫他“外星人”。蕭小天知道自己長得與他們不一樣，他一直都不敢照鏡子，怕見到鏡中那個與別人不一樣的男孩。蕭小天自己有時也覺得自己是個“怪物”，頭發是白的，像馬的鬃毛一樣蓋在頭上。而他的皮膚，就像是透明的玻璃紙，仿佛一吹就破。眼珠淡黃淡黃的，睫毛是和頭發一樣的白色。他的視力非常不好，盆子一樣大的字都看不清，也不能在陽光下奔跑。

天啊，為什么我會長成這樣？上帝對我這樣不公？蕭小天越想越難受，一下子沖到屋外。外面的陽光白白的，如果是往常，他肯定會很害怕，醫生千叮萬囑，叫他不要去外面曬太陽，怕被陽光刺傷眼睛和灼傷皮膚，蕭小天從來沒有直接站在陽光下。可是現在，他卻不管了：瞎了更好，他再也不想見到山平小學的同學了，特別是他的同桌楊流星。

哼，楊流星！他為什么總是那樣快樂？仿佛他從來沒有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的笑聲總是那樣爽朗，渾身閃著健康的亮光，計算也是班上最棒的。為什么？他那樣幸運，為什么那樣對我？給我起那么多的外號！還不時捉弄我！哼，最好，他以后每次數學都考零分，再也不能當數學科代表，看他還會不會笑得那樣開心！還會不會再給我起外號！

蕭小天想著自己在學校受的委屈，眼淚又流下來了。突然，一個什么東西從天空跌在他面前，把他嚇了一跳。蕭小天蹲下去，才看清原來是一只風箏！蕭小天把風箏放到眼皮底下，看到這風箏上畫著兩個握手的男孩。那兩個男孩的手握得那樣緊，臉上的笑容是那樣幸福。風箏上還有幾張紙，好像是騎在風箏的背上一樣。

二

“親愛的天天。”蕭小天拿起紙，放在眼皮底下，看了起來。是寫給我的信！是流星寫的！蕭小天的心跳得厲害，剛才生的氣一下子不見蹤影了，他拿起風箏回家，把紙拿下來慢慢地看。信的開頭是這樣的：

“親愛的天天：

你好！今天，我寫這封信，是向你說聲對不起的。為我之前給你起的那些外號。”

原來是道歉的！蕭小天心潮起伏，手心出了汗，想起流星在同學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喊自己“外星人”“白骨精”“瞎子”，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他擦了擦眼睛，繼續看下去。

“是的，我剛看到你，確實是有點怕。因為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但更令我生氣的，是老師把你安排跟我做同桌，說要給你補數學。這是憑什么呢？為什么不叫語文或英語科代表與你同桌，給你補語文或英語呢？這明顯是想懲罰我。

“說到班主任，我們之間還有一個故事。今年夏天，小操場那邊的兩棵芒果樹結的果子特別多，那些果子，吸引著我和陸鐵，我們每天都要偷偷地去那里看好幾次，芒果就在我們的仰望中長大了。詩人眼里有月亮，可是我和陸鐵的眼里，就只有芒果，可以說，那些芒果就是被我和陸鐵的目光喂大的。

“一天上體育課，我和陸鐵又偷偷去看芒果，那些芒果在樹上不停地搖啊晃啊，看起來是那樣歡喜。我和陸鐵再也忍不住了，偷偷爬上樹，想摘一個。可是爬下樹的時候，發現體育老師站在樹底下，把我們逮了個正著，還把我們拉到辦公室，被班主任狠狠地批評了一頓。體育老師叫李槐，芒果事件后，我和陸鐵暗地里就叫他李鬼。你說，他安排我跟你同桌，不是罰我是什么！

“要是我是校長，一定會在操場周圍種滿芒果樹，等到芒果成熟時，就讓全校的學生隨便摘，你不能爬樹沒關系，我叫李鬼老師爬上樹，摘十個送給你。”

蕭小天看到這里忍不住笑了，之前對流星的恨意也沒有了，但他絕對不答應叫李老師爬樹摘芒果，他是一個好老師，經常教育同學不要爬樹，怕摔下來。李老師在學校經常護著他，誰欺負他，就批評誰。蕭小天家院子里也有兩棵芒果樹，芒果成熟時，爸爸也會摘下來吃，但很多時候，芒果都是自己掉下來爛掉了。明年芒果成熟時，他要送些給李老師和流星。

三

“你回來上學吧。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欺負你了，也不會給你起外號。我會和你成為朋友，像陸鐵那樣好的朋友。陸鐵的英語很棒，他也答應了，你回來上學，可以幫你補英語。”

啊，他叫我回學校，還要與我做成朋友！蕭小天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不相信這是真的。不，肯定不是真的，前幾天還把我欺負得那么厲害，今天又說與我做朋友，怎么可能！肯定是被李老師批評了，叫他寫的這信。蕭小天越想越生氣，把信往地上一甩，還在上面踩了幾腳：“不回，就不回！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話了！”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山平小學有著特殊學校沒有的東西。山平小學的學生都很活潑，上課讀書的聲音很好聽，下課時，操場上很熱鬧，到處是人聲，到處是人影，到處是笑聲，這是特殊學校沒有的。他在特殊學校讀了四年，還從來沒有聽過哪個同學大聲笑過。想到這里，他又把信撿起來。

“你可能奇怪我為什么會這樣做。我這是真心的。就在我把你氣哭了的那個星期六。我、陸鐵和小帥他們幾個騎著自行車在村子周圍轉，后來，陸鐵提議比賽誰騎得快。就這樣，我們的自行車就像哪吒的風火輪一樣轉得飛快，路上全是我們的歡呼聲和尖叫聲。我一直領先，心里更是得意。我不時轉頭看看陸鐵他們，不時嘲諷一下，可是突然，我的車撞上一塊石頭，車頭一歪，重重地摔在路上。

“我摔下去的時候，啥也不知道了，只覺得渾身火辣辣地疼。陸鐵和小帥也嚇壞了，是一個路過的阿姨把我送到了醫院。幸好沒什么大事，只是手、腳和臉擦傷了。昨天回到學校，一些同學看到我的樣子，給我起了幾個難聽的外號。那時，我看到你空空的座位，想到我平時對你的態度，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分了。在這里，我要對你說聲‘對不起。

“天天，你回來吧。我會把你當成朋友的。希望我們的友誼能像學校的芒果樹，結出大大的果實。你的朋友兼同桌：楊流星。”

蕭小天拿著風箏，久久地凝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