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娜
傍晚的天空,殘陽如血,它以耀眼且迅猛的勢態做最后的俯沖。
她又站在十五層的窗前,靜靜眺望著一輪火紅終于消失在遠處銀鏈般的長江里。此刻,眼前的天空恢復了青白色,素凈的月亮隱約可見。日月同輝,她等的就是這瞬間絢爛與寂寂皎潔的完美膠著。
快兩年了,自從女兒西子在前年春節前再次踏上墨爾本的留學之路,她便開始了這種孤獨的期盼與守望。武漢和墨爾本有兩小時時差,她一直在尋找兩個城市時空上的契合點,這讓她的想念仿佛有了某種依托與歸處。
白露之后,秋向季節的深處走去。她數著中秋的日子,一如細數別后的分秒。怎么會想到,那個讓她十月懷胎整整孕吐了三個月,出生后又整整鬧了百日的小寶寶,那個始終緊牽著她的手不舍得放的女孩兒,長大后竟然遠渡重洋在異國留學已三年。
她一直以為女兒是離不開她的。后來才知道,真正離不開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許多次,看到街邊長發飄飄娉婷而過的女孩,她會一次次回頭,目光追隨著那身影直至消失不見,就像每次看著女兒揮著登機牌轉身離去的身影,大大的行囊,漸行漸遠的背影,一步步拉長她牽絆的目光。
她怎會想到,如今的她們遠隔天涯,回不來,也去不了,連相聚都成了一種奢望。
思念如此漫長,她用忙碌充塞著心中最深的牽念。生活在南北兩半球,她們所處的季節正相反,當她在無邊秋色里感傷時,西子正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以致那句流傳千古,讓無數異地而居的人深感慰藉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于她與女兒,亦不能夠。生活在不同的季節,中秋節,到底只是她的節日,是她一個人內心的百轉千回,那是她耿耿于心卻無處安放的思念。
她想起那個正火的綜藝節目。明星爸爸百忙中也要去機場接從國外回來的女兒,三十分鐘的車程,渴盼與焦急寫滿他的臉。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每一次接機何嘗不是同樣的心情。當鏡頭終于切換到他女兒走出機場飛奔撲向父親懷抱的那一瞬,一種難言的疼,呼嘯而來。她從不知道,有一種淚是落下之后才驚覺到的。那是體驗過相聚的極致歡愉,而今只能在記憶中搜尋與回味不可得的痛。
夜,漸漸暗了下來,夜色層層漾開,熏染出一片寧靜祥和。凝眸遠望,月亮柔柔地注視著她,這讓她想起女兒那纖塵不染的眼,柔光點點,溫潤心田。
晚風拂來,帶著窗前花架上的一抹清香,空氣里是熟悉的味道。她閉上眼,緩緩輕嗅,那是女兒閨房特有的清甜味兒。那味道撫慰著她的寂寥。
月光下,樹葉簌簌作響,她似乎又聽到了叮咚的鋼琴聲。許多個夜晚,只因一個音符或者節拍的錯誤,同一段旋律會在夜空里一次次回蕩。她是太過嚴苛的媽媽,以致長大后的西子極少主動觸碰琴鍵,再多獎杯終是不能抹去童年練琴留在她心里的那層陰影。
斑駁燈影里,她仿佛又看見女兒夜讀的身影,這個自有記憶便開始接受早教的孩子,她最感愧疚的便是女兒那句:“我是沒有童年的小孩。”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一定還女兒一個輕松快樂的童年。她注視著照片墻上女兒那一張張花兒一樣的笑臉,心里百感交集。
風吹簾動,夜色襲人。放眼望去,月亮清冷地掛在天上,像一個玉琢的圓盤。她拿起桌上的月餅,咬了一小口,想起那年中秋,逗牙牙學語的西子玩兒的情景。
她拿過西子的月餅,問:“月餅像什么?”
西子奶聲奶氣答:“像太陽。”
她咬一口月餅,再問:“月餅像什么?”
西子拍拍小手,一臉稚氣:“像月亮。”
一旁的西子爸笑道:“西子,你的月餅快被媽媽吃完了。”
笑聲依稀,真想昨日重來。她看著手中的月牙兒樣的月餅,無限思念涌上心頭。
月光如水。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銀蟾皎潔,月亮的臉煥發著朗朗清輝。掬一捧月華入懷,宛若懷抱心愛的女兒。一瞬間,她恍惚和女兒一同沉醉在甜美的夢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