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哪里去了

趙福海

荷花與石頭從鎮上的車站一路走到家門口，邊跟丈夫說話，邊進了院子。荷花還想說些什么，石頭把肩上的大包小包放在雪地上，手一抬，說：“等等。”他瞪大眼睛看著荷花的臉，一本正經地問：“你的嘴呢？”荷花粉嫩嫩的臉，瞬時變得寡白，惶恐地說：“俺、俺、俺的嘴沒有了？”

“沒了。”石頭說。“哎喲，那可咋辦？”荷花著急地說。“別急，想想看，你到車站接俺的時候，有沒有嘴？”石頭問道。“有啊。”她不好意思地說，“俺、俺是照著鏡子，在嘴上抹了一點口紅，才急匆匆地去接你的。”“那你再想想，嘴是啥時候沒的？”石頭又問道。

荷花認真地說：“俺接到你，嘴就沒閑著，你像個悶葫蘆，一句話也沒有。你在家的時候，俺就嘴碎呀，說你只會土里刨食，看看人家男人，都到南方打工去了，他們的媳婦在家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俺跟著你，吃不上好的，穿不上花的，戴不上銀的。父母年邁多病，總得有錢治病不是？孩子上學，總得有學費不是？你就惱了，一怒之下，拍拍屁股南下了，撇下兩位老人、孩子和俺。你知道俺有多艱難？”

荷花難過地接著說：“雖然你按月寄回來的錢，能讓我們不愁吃穿，倆老人也有了看病錢，孩子學費不用愁了，可俺有多累，心里有多苦，你明白不？尤其是倆老人突然有個重病，孩子突然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尤其是那凄風苦雨的夜晚，孩子在學校住校不回來，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俺后悔呀……這哪里像個家呀？俺再也不對你嘴碎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只要你守著兩位老人、孩子和俺，生活再清苦，俺也愿意了。”

聽著荷花說話，開始石頭是笑著的，后來臉上就沒有了笑容，漸漸地變成了一臉嚴肅，再后來，那臉上的顏色已經無法形容。他本來是昂著頭的，后來就昂不起頭來了，低了下去，越來越低……

潔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著，落在他們的頭上、肩上、手上、胸脯上……新年的鞭炮聲，有遠有近，時隱時現地響著。

聽到這里，石頭聽不下去了，把手一抬，嘴里說一句像是從五味瓶里跑出來的話：“別、別說了。”荷花停止了說話，心想：俺又錯了，惹丈夫生氣了。他一生氣出去就是幾年，不會再生氣又走吧？她的心里頓時又不安起來。

起初，石頭離家出走的時候，是帶著情緒走的，可看了外面的世界，才明白外面的世界與家鄉的差別太大了。他在南方一邊打工，一邊思考著，作為一個男人，不能讓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生活好，讓父母安度晚年，那還叫男人嗎？于是，他拼命地賺錢，按時給女人寄錢。本來他想，這樣就是個男人了。可現在聽了媳婦的一番話，他又想，作為一個男人，僅讓女人、孩子和老人不愁吃穿，孩子有錢上學，老人有錢看病，夠嗎？不夠，只有改變家鄉面貌，利用家鄉的山和水以及肥沃的土地富裕起來，與妻兒老小在家鄉安享天倫之樂，那才是真正的爺們兒！

石頭鄭重其事地說：“荷花，對不起！俺讓你在家受委屈了。俺答應你，明年俺與咱們家鄉的男人們在外面再干一年，盡快學會真本領，俺們就回來不走了。俺就不信，結合咱們家鄉的自然優勢，就不能讓家鄉像外面的世界一樣精彩起來！俺不僅讓你們在家有錢花，還要讓你們住好房、坐好車！”

荷花驚喜地追問：“真的？”石頭堅定地說：“真的！”荷花眉飛色舞地抬起手捂著嘴笑著道：“哎喲，那太好了！”她恍然大悟，“咦？俺的嘴……不就在嘴上嗎？”石頭笑著說：“俺下車到現在，你就不停嘮叨，嘴早就丟到車站那里了。”

荷花不安地說：“喲，你還是怪俺嘴碎呀，中，俺今后一定改了這毛病！”石頭豎起大拇指笑著說：“你嘴碎好啊，你不嘴碎能有今天這樣的好生活嗎？你不嘴碎能讓俺這高中生靈光一現，想到明天的幸福生活咋過嗎？”荷花的臉上又有了喜色，說：“你不怪俺？”石頭臉一沉，說：“當然怪你！”荷花心里咯噔了一下，問道：“俺又咋了？”

“你的嘴真的沒有了！”“俺的嘴咋又沒有了？”

石頭猛地將妻子抱了起來，哈哈大笑著說：“你的嘴跑到俺的嘴里了。”荷花開心地笑著罵道：“哎喲，你這死鬼！逗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