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雷
今天是娘去世的第三十五天,按舊時習俗,這是一個重要的祭奠日。可是,娘生前我沒有盡孝,身后也不想鋪張,一炷清香,便寄托了我對娘的全部思念。娘去世的一個多月以來,我時時想到娘,常常流淚,總想寫點什么。
娘的童年應該是快樂的。我外公是國營糖果店的員工,為人隨和;外婆是典型的家庭婦女,心地善良。娘讀過小學,能寫信、看報。在農村的同齡人中,娘屬于有文化的,對我們兄妹的學習要求也很高,總愛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和哥也還算爭氣,中考都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
娘初為人婦時也是快樂的。我爸是退伍軍人,是大隊的會計,懂醫術,溫厚謙和,家里的事都聽我娘的。記憶中父母唯一的一次爭吵,也是我爸主動道歉。不幸的是,我七歲時,我爸意外去世,娘從此走上了艱辛的生活之路。
父親去世后,娘一直沒有改嫁。為了把我們三兄妹拉扯大,多掙些錢,娘去了社隊企業做重體力活,高強度的勞動使娘的身體落下了一身疾病。我兒時,因患肝炎和近視,娘憂心忡忡,不顧自身病痛,帶著我四處求醫,從縣醫院到鄉衛生站,從私人診所到土郎中;我外出求學時,娘節衣縮食,不時寄錢給我,我沒少讓娘操心。
娘對我們兄妹的學習非常上心,她認為讀書是我們兄妹唯一的出路。我讀初中那幾年,正值國家實行分田到戶,我的很多同學假期里都參加了田里的勞動,而我家雖勞動力不足,娘卻沒讓我去勞動,只是要我認真讀書。后來,我成了一名機關工作人員,這得益于娘對我讀書的堅持和遠見。
娘心直口快,為人處世缺少變通。2018年4月,娘因病住進了醫院。記得娘在病床上對我說:“怎么沒人來看我呢?”我無言以對,怪我們兄妹沒有出息,或許也該怪娘自己的脾氣。
娘性格固執,也悲觀。我去醫院里陪她,她常常會說:“這個世道是怎么了?”還總說,“這世上壞人太多。”或許是因為孤兒寡母的日子里,娘受了太多委屈。
娘去世前住了將近四年醫院,剛開始去醫院時,我每天都會去看她,可沒到一個月,就變成了隔天去一次,后來漸漸地變成了隔兩天才去一次。
娘剛住進醫院時,吃不慣那里的大鍋菜,常叫我帶過去飯菜,但我沒有時間,偶爾雙休日送過去,娘吃得有滋有味。可大多時候,我總是對娘說:“這里的飯菜不是還可以嗎?我在單位也是這么吃的。”漸漸地,娘不再要我送菜了。
娘剛進醫院時,有時身體不舒服,就會給我打電話,我則總是說:“醫院里不是有醫生嗎?你和醫生說就是了,我又不懂如何治療。”有一陣兒,我甚至有點嫌她煩,在忙工作的時候,接到娘的電話,都是草草幾句就把電話掛了。后來,娘的身體更虛弱了,我想接到娘的電話,可娘已經不會打電話了。
娘住院時,生活已難以自理,我去看她,她常想我多陪會兒,可我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來。我要走時,娘總說:“你再坐會兒。”我說:“娘,我也有事啊。”我喜歡打球,報了書法班、繪畫班,我要上班,還要運動和學習,我沒有時間。后來,我離開時,娘便不再挽留我了。
娘住院兩年后,身體更差了,但尚能拄著拐杖行走,她想去老家看看,我嘴上應著,可遲遲不見行動,有時時間不寬裕,有時天氣差,有時又因娘身體不好。娘住院兩年后,就再也沒有回過老家,直到娘去世,而老家離醫院只有四公里路。
在醫院的最后半年,娘連手也抬不起了,飯也是通過鼻飼管喂的。因為不會動,也因為護理不到位,屁股上長了褥瘡,我去看她時,她總說身體不舒服,讓我幫她撓癢,我則每次都是草草了事。在娘最后的日子里,給她撓癢是她最開心的事,可我連這簡單的事情也沒有做好。
娘彌留之際,身邊沒有一個親人。而娘走的前一天,醫院已通知過我,我卻只是想著下班去陪她。娘走時,沒有聽到子女的呼喚,我不知道娘會有多傷心,是否會怪我們。想到這兒,我潸然淚下……
娘去世的一個多月里,夜深人靜之時,我常常暗自落淚,有悲傷,也有悔恨。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我還會一如從前,忙于自己的瑣事,還是不會時時陪伴娘,還是會愧疚于娘。可如果有來世,我還要做娘的兒子,享受娘的疼愛,再一次辜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