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堂
“情暖異鄉客,清輝不覺寒。”這是詩人的體驗與感受,但我也有過這種體驗與感受,是不是也可以算作詩人了呢?
這是一個深秋的雨夜。我和同鄉去浙江溫州沿海一帶打工。一大早出發,中午在南京玄武湖車站轉車。車經過杭州就下起了大雨,我的心陡然一緊。同鄉寬慰我,說:“沒事的,一定能找到老鄉的住處。”我相信。次日下午五點半,到溫州西站又要換車了。當我們頂著雨步跑到南站,雨就更大了。登上去瑞安方向的車已經是六點四十幾分了。之后,在唐下下車。這時,往海安鎮的一班車也沒有了。
大約夜間十點,來了一輛裝貨的三輪車,經我們再三懇求總算帶上了我們。目的地總算到了,頓時心曠神怡,難以表達喜悅與興奮。沒持續多久,一種憂愁悄悄地鉆進心里。那時,沒有路燈,面對黑漆漆的街道、高聳的樓房、紛飛的雨水,我們無心欣賞,極力地尋找和辨別街巷里的門牌號碼。
找到了,總算找到了!急忙上前敲門,沒人應。我們大聲呼喊,引出的卻是一張張陌生人的面孔和警惕的眼神。說了些什么,一句也聽不懂。現在想來,可能是本地方言。
我們來到一戶門樓燈光亮著的人家,輕輕地、靜靜地待著。不知過了多久,身上忽地顫抖。這才覺得衣服濕了。隨身攜帶的幾件衣服在塑料袋里也是水淋淋的。靠著墻,盡量地避開風雨。突然間,一輛黃包車停在眼前,下來一男一女,朝這邊走來。近了,又近了。這才看清,一個細瘦的男人,不算太高,中等;女的微胖,很白,都比我年齡大。那位大哥走近我們,道:“你們是來打工的吧?”我先是驚詫,繼而點頭說:“是。”
他一邊開門一邊問:“下這么大雨,無法找到老鄉了吧?”我又是恭敬,又是點頭,嘴里不住地說:“是、是、是……”
大哥和大嫂進去,隨手把門關上了。
“謝天謝地,沒有趕我們。”我得意地說。沒想到同鄉輕輕地踹了我一腳:“別高興太早,說不定馬上了就要趕我們哩!”
話音未落,大哥出來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又完了。我們提包欲走,那位大哥開了腔:“別、別、別—快進來,外面很冷。”
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進去后,有點兒后悔,說不準想宰我們?報紙、電臺報道這樣的事還少?那時聽過好多這樣的事,但不一定真實。現在想想卻是可笑。我機警而又忐忑不安。他進入廚房和大嫂嘀嘀咕咕。他們說的本地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但我把我的想法偷偷地告訴了同鄉。同鄉先是驚慌,接著反問道:“不會吧?我們來打工的,沒有錢呀?”“人家知道你有錢沒錢。”我正說著,大哥揣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來!吃點兒,暖暖身子。”
同鄉吃得津津有味,我卻不吃,說不定有啥蒙汗藥呢。這時,大嫂端來一盆水:“吃過了,洗洗臉。”見我沒吃,又道:“不合你的口味?”“不是,他不餓……我吃!好吃好吃。”幸好老鄉替我解了圍。
吃完飯,洗了臉,大哥朝大嫂說了幾句,又笑盈盈地沖我們說:“你們去浴室洗個澡,待會兒愛人拿來衣服先換上,就在這湊合過一夜吧。”哦,這大哥真有心機。于是,我試探著說:“不麻煩了,待會兒就走。”“什么?走?”他驚嘆了,像一只泄氣的皮球,癱在沙發上。我心里直發毛,好險啊!
我們剛走到門口,就被大嫂堵了回來,她不住地解釋:“我愛人就這樣,他是推銷員,常在外面跑。好多人都關心過他。今天你們能到這兒,也是緣分。況且何人不出門呢?是不是?”
一句話說得我們心里透亮。這一夜,我在床上難以入睡。此時此刻人的感情一下子升華,仿佛更加清晰而明凈,沒有一點塵埃與陰影。我為自己的小小聰明而后悔,也無顏面對他們。
翌日清晨,我們謝別了大哥大嫂。臨走時,眼眶里總是濕潤的。這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小小的驛站,但我忘不了那個溫馨的雨夜。